第26節(jié)
千鈞一發(fā)之際,有人比他們更快,影二不知從何處飛身而出,牢牢接住她下墜的身體,女子柔軟的身軀嵌入他的懷里,讓他雙手戰(zhàn)栗,莫名的情緒又在心里悄悄滋生。 “影二,你又,接住我了?!彼髅麟y受得直喘氣,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可眼里卻發(fā)著光,足以讓頑石般堅硬的心變?nèi)彳洝?/br> 就在這時,趕到的瑞王一把從影二手里把蘇年奪過來,然后用力把人抱進懷里。影二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懷抱,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年年你覺得怎么樣?”瑞王看著女子蒼白的小臉,心疼地責怪道:“你身子吃不消,為什么要騎馬?” “我想讓你再看一次,”她緊緊抓著男人的衣襟,身子微微顫抖著,“我騎馬的樣子?!?/br> “我知道的,我的年年是京中騎馬最好的女子?!彼严掳驮谒念~前親昵地靠了靠又移開,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可是我怕你忘了?!彼苄÷暤貑柕?,“你會嗎?”眼睛里卻閃著失落的淚光,好像已經(jīng)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敢有太多奢望。 “我不會忘,永遠。”瑞王的心緊緊一揪,原來她都明白,她什么都知道,愧疚蔓延,讓他一時無法考慮其他,“我?guī)慊厝タ从t(yī)?!彼麑⑻K年攔腰抱起,招呼也不打便要離開,而此時靜靜靠在他胸前的蘇年卻微微探出頭,嬌媚的芙蓉面上朝身后的燕林露出嘲諷的笑意。 燕林神色大變,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這個女人布的局,為了博得瑞王的憐惜,她居然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可倘若他們身手慢些,倘若她真的摔下馬去,那便是血rou模糊!她和自己太像了,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這個女人……他眸色深深,掩住里面紛繁復雜的思緒。 第46章 王爺?shù)氖櫷蹂ㄎ澹?/br> 每年春末的圍獵都是皇家大事,皇上帶著王公貴族在圍場狩獵,一來可彰顯泱泱大國臣子們勇武過人,二來也是難得的娛樂活動,因此回回都要精心cao辦。女眷也可同去,欣賞父親或是夫君的英姿,若活捉了未成年的幼獸,還能討去當做寵物養(yǎng)著,也是一件樂事。 而圍獵前幾日,宮中還會舉辦茶宴,宴請參加圍獵的女眷。宴會上未出閣的適齡女子需展示才藝,當年蘇年便是在一次茶宴上一鳴驚人,拿下京都第一才女的名頭。各家權貴夫人一邊攀談一邊欣賞,若家中有子到了該婚配的年紀,自是更為關注。而表演的高門貴女更是極其用心,若是被宮妃們相中那便極有可能飛上枝頭。 這樣的宴席事關重大,本該由皇后主持。只是皇后自從唯一的孩子不幸夭亡之后,便不再打理后宮事,鳳印也一直由瑞王的母妃淑貴妃代為保管,因此宮中大小事宜便都交由她全權負責,每年的茶宴也是如此。 茶宴在御花園舉行,而穿過御花園的小徑是一條回廊,沿著回廊走,盡頭便是一座長亭,里面站著兩個身形偉岸的男子,似乎已經(jīng)交談了很久。 “對了,崇元兄身子可還康???”說話之人身著明黃色的龍袍,眉宇間是不怒自威的帝王霸氣,面容雖然滄桑,眼神卻依舊犀利,顯然精氣不錯,他便是宏瑞王朝的皇帝黎胤。 “勞陛下掛心了,父皇還在調(diào)理身體,近來請了位民間的大夫,倒頗有成效?!毖嗔止Ь吹卮鸬?,臉上恰到好處地帶了幾分對父親的關心。 “那就好,只可惜這次不能與崇元兄一同圍獵,實乃一大憾事?!崩柝穱@了口氣,有些傷懷地感慨道。 “父皇也時常提起從前同陛下煮書烹茶、下棋論道的日子,如今殿里懸著的那把獵鷹弓還不時作響,想來是惦記得緊了?!毖嗔中Φ馈?/br> “哈哈哈……”黎胤不由得撫掌大笑。 此時,一個身著青色華服的俊美男子朝二人迎面走來,燕林和黎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拱手道:“陛下,舍妹性子頑劣,小侄放心不下想去瞧瞧,便先行告退了?!?/br> 黎胤應了聲,然后看著越走越近的男子,面帶慈祥地喚了一聲:“殊兒?!?/br> “朕聽說你最近同燕國那位公主相處得不錯?”他話里有些促狹,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調(diào)侃自己的兒子一般。 瑞王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腦。 “那么朕之前同你說過的提議,你現(xiàn)在考慮得如何了?”皇帝接著問道,神色漫不經(jīng)心,卻讓瑞王瞬間變了臉色。 他皺眉道:“父皇,兒臣以為,此事還需再商議?!?/br> “沒什么可商議的,朕知道你心里喜歡她,可如今不過是讓她降為側(cè)妃,又不是休妻,你坐享齊人之福,有什么不好?”說著,他眼睛一瞇,面色也變得冰冷,“難不成你還想讓堂堂公主之尊屈居人下嗎?” 瑞王此刻心亂如麻,他承認自己對燕雙雙動了心,可是他與蘇年是年少夫妻,情分非比尋常,何況近幾日蘇年像是察覺了什么,又乖又黏,叫他憐愛又心疼,怎么忍心傷害她。于是頂著黎胤刺骨的目光,他艱難開口道:“可是她當年畢竟救了兒臣的命——” “殊兒!”黎胤打斷了他的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朕為什么讓燕國公主住進你的王府?封親王時,朕又為什么單單給你取“瑞”這個字?”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瑞王,眼里是殷切的期望,“這可是宏瑞的瑞!” 瑞王眸光大震,眼底一片掙扎。 “行了,今日御花園里熱鬧,咱們也去看看吧。”皇帝不再多言,甩袖而去。 燕林到御花園的時候,正趕上燕雙雙拿著一柄劍要表演才藝。她如今不太敢再剽竊古詩詞,倒開始琢磨起正經(jīng)的技能來。沒穿越前,她家里是開武館的,所以自小學過一些皮毛。見前面的貴女都是吟詩作對,她便想著另辟蹊徑,表演一段劍舞,說不定還能艷壓群芳。 “貴妃娘娘,在下有個提議,不知當不當講?”燕林面上帶著三分笑意,話說得很客氣。 淑貴妃自然應允:“殿下但說無妨?!?/br> 他的目光掃過安然坐著的蘇年,那點惡意被他很好地藏匿在眼底:“早就聽聞瑞王妃是長安城第一才女,德才兼?zhèn)?,一手丹青更是出神入化,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見??/br> 蘇年心里冷笑一聲,果然,她就知道這場宴會沒那么簡單。 “這……”淑貴妃有些猶豫,解釋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今日的才藝是未出閣的小姐才需準備的?!?/br> “無妨,只是想讓瑞王妃在舍妹舞劍之時,在一旁作畫,畫下舍妹風姿,在下亦可珍藏,豈非一舉兩得?” 聞言,在場貴女紛紛竊竊私語:“這不是為難人嗎?”“舞劍人動得飛快,如何能畫?” 但蘇年明白,其實這些還是其次,燕林更是想借此機會告訴她,有他在一日,燕雙雙便是主,她便是側(cè),只能在旁為她作畫,而永遠不能登堂入室! 淑貴妃顯然也看明白了,面色有些難看,她知道燕國公主將來必然是要入主王府的,而這位勢力極大的五皇子在如今的燕國便等同于太子,會是她兒子極大的助力,根本開罪不得。可蘇年到底現(xiàn)在還是瑞王妃,這不是明晃晃打她的臉嗎? 于是她開口道:“宮中也有畫師精于此道。不如……” “在下有心想珍藏墨寶,瑞王妃不會不給這個面子吧?”他溫潤的臉上笑意吟吟,可說的話卻咄咄逼人, 萬眾矚目下,蘇年開口了,她面上帶著溫婉的笑容:“母妃,還是我來吧,勞煩您了?!?/br> 淑貴妃點點頭,心里不免有些憐惜。她救了她兒子一命,容貌才學都是頂尖,性子又溫順,只可惜身份不夠,日后待殊兒登基為帝,只怕這樣的磋磨還會更多。 眾人說話間,畫紙已然鋪好,各色顏料也備在一旁,蘇年忽然一笑,用紈扇遮住半邊臉,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對燕林無聲地說道:“你會后悔的。”然后便露出一片冰冷的笑意。 他心里一驚,難道她還有后招? 燕雙雙的劍舞開始了,劍未出鞘,她便先借著巧勁和扎實的腰力凌云翻滾,一眾閨閣小姐都不禁驚呼起來,這才知道這位公主可不是一般的花拳繡腿。隨后,她把劍抽出,而后便拿著劍開始舞動,身姿不斷回旋宛若游龍,劍氣劃過長空宛如閃電,期間還發(fā)出悅耳的劍鳴聲。在漫天的閃光里,她發(fā)絲飛揚,動作瀟灑,一股子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 可她的速度這樣快,瑞王妃能畫下幾分呢?眾人好奇地去張望,而后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原來她不知何時,竟已然把燕國公主繪在紙上了。且不說身形容貌,便連氣勢也是如出一轍。畫中的女子雖是靜止,卻又栩栩如生好似正在舞動,那劍氣甚至撲面而來,讓人情不自禁想要閃躲,妙手丹青果然名不虛傳! 見眾人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燕林眸光一暗,他迅速飛身略過一邊的花樹,掌風一起,將碩大的鮮花一個個打向正在舞劍的燕雙雙。 燕雙雙挽起劍花,周身劍氣沖天把花打撒,漫天花瓣雨灑下,霎時美不勝收,又重新奪回旁人的視線。 蘇年輕勾唇角,在畫上的四周繪上艷麗盛放的鮮花,那鮮花嬌艷欲滴,恍若帶著露水。而與此同時,整幅畫也變得更加生動起來,花柔軟而人凌厲,一靜一動,正是相得益彰。 “有蝴蝶!蝴蝶都過來了!” 不知是誰的驚呼,大家這才注意到,竟有蝴蝶飛到蘇年畫的花上,還一直停留不愿離去。隨后,又逐漸飛來更多,五彩斑斕的蝴蝶甚至跟著她的筆墨游走,她的花畫到哪兒,蝴蝶便飛到哪里,而御花園里那么多真花它們卻置之不理,蘇年的畫技可見一斑! 漸漸地,蝴蝶越聚越多,它們圍繞著蘇年翩躚起舞,此等美景,誰還顧得上看畫得是什么呢?諸人已經(jīng)被震得口不能言,最后甚至燕雙雙也不舞劍了,只想湊過來看熱鬧。 而蘇年放下筆,拿起尚未干甚至還停著蝴蝶的畫卷,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燕林的跟前,輕聲問道:“不知殿下,是否滿意?” 燕林的眼里閃過一絲異色,她一次又一次破壞他的計劃,原本他該生氣,該憎恨,可是此刻他卻說不出話來。她周身蝴蝶縈繞,容貌秀美至極,裊裊娜娜如同九天玄女,讓他滿腦子只有四個字:人間絕色! 而站在不遠處的皇帝看了眼身邊失神的瑞王,不禁輕輕搖了搖頭,笑道:“這樣的女子,難怪你舍不得?!?/br> “可是殊兒,你要記住,”他話鋒一轉(zhuǎn),一時龍威大盛,“你如今還是我最滿意的兒子?!?/br> 瑞王身子一震,重重點了點頭:“兒臣明白了?!?/br> 夜深了,蘇年的院子里卻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她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同她多次交鋒的男子,淡淡道:“五皇子深夜到訪,就不怕遇見瑞王爺嗎?” “雙雙身體忽然有恙,瑞王爺此時正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呢?!毖嗔帜樕线€是帶著他熟悉的笑容,眼里閃著奇異的光。 “看來前幾次的事,并不足以讓殿下長記性?!?/br> ”哈哈哈——”他朗笑出聲,這次不是一貫偽裝的溫潤笑意,而是真心覺得痛快,他很久沒有過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蘇年,過幾日閩山圍獵,咱們走著瞧?!?/br> 等他走后,蘇年卻好似脫力般猛地泄下一口氣,然后重重地咳嗽起來,咳著咳著,竟伏在冰涼的石桌上悄悄地哭了。 “我也病了啊,”她嗚咽著小聲地說道,“為什么不來陪我呢?” 影二靜靜地看著,心里忽然開始揪痛,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覺得奇怪,原來他那么不想看見王妃哭泣的樣子,只想看見她天天都開心地笑。 可是怎么才能讓她高興呢? 影二努力地想了想,隨后他一個閃身,出現(xiàn)在女子的面前,輕聲道:“屬下在此!”然后沒等她反應過來,又消失不見,緊接著又突然從旁邊的樹叢竄出來:“屬下在此!”隨后,她的頭頂又傳來一聲:“屬下在此!” 蘇年抬頭,發(fā)現(xiàn)影二正倒掛在樹枝上,她簡直震驚到忘記了哭泣,有些迷惑地問道:“影二,你究竟在做什么呀?” 影二從樹上跳下來,偷偷瞥了眼蘇年的表情,很好,沒有繼續(xù)哭了,可是好像也沒有高興,倒是一臉的詫異。 他一下子覺得臉臊得慌,幸好天色太黑,看不見他臉上的紅暈。但蘇年問了,他還是誠實地回答:“屬下想讓王妃高興?!?/br> 蘇年怔住了,良久,她才眨了眨眼,好像怕眼淚掉出來,隨后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就像影二期待看到的那樣。 影二看著她,眼睛里是純粹的感情,他抿了抿唇,問道:“屬下能求王妃一件事嗎?” “你說?!碧K年覺得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個無欲無求的大冰塊會求她什么。 “屬下想求王妃賜名。” “賜名?”蘇年更覺得奇怪了,她笑著問他:“你為什么突然就想有名字了?” “因為人都有名字,只有做人才能真正保護想保護的人?!彼穆曇艉艿?,這可能是他輩子說過最長的話,那雙總是沉寂黢黑的漂亮眼睛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亮光,“王妃,我現(xiàn)在不想再當影子了?!?/br> 第47章 王爺?shù)氖櫷蹂?/br> 子時已過,鳳儀宮卻還是燈火通明,黎胤批完一日的折子,揉著酸脹的額角走進內(nèi)殿,毫不意外地看見床上的女子身上蓋著一層錦被背對著他。 當皇帝這么些年,一個眼神就能讓文武百官膽寒,也就只有他的這個皇后敢給他氣受,天天讓他吃閉門羹,偏偏他還樂此不疲就吃這一套。黎胤苦笑著嘆了口氣,自己脫了外袍,然后輕車熟路地上床,小心翼翼地掀開床上人身上的薄被,大手一攬就把人摟在懷里。 兩人已經(jīng)這樣相顧無言多年,女子身體的僵硬無言地訴說著她內(nèi)心的抗拒。若是往常,黎胤可能便就此歇息了,可是今日,也許是因為收到了難得的好消息,也許是因為看了一場華美的表演讓他回憶起了從前,他忽然開口問出了一個多年來一直不敢探究答案的問題。 “阿昭,你后悔過嗎?”他的聲音很低,好像深夜里的一聲嘆息。 回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若不是女子還在微微顫抖,他簡直都要以為她已經(jīng)安然入睡??蓾u漸地,有抽泣聲傳來,他慌忙扳過她的身子,看到的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后悔?我沒有一日不在后悔!”唐昭看著他的目光愛恨交織,“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我寧可當初沒有嫁給你!“ “你就那么恨朕?”黎胤只覺得自己的心在被無形的手撕扯著,疼痛難忍。 “是啊,我恨你,我恨你為什么要有那么多妃子,我什么都沒做她們卻要來害我的孩子!你知道我看見旁人都有子女承歡膝下,是何滋味嗎?你知道嗎!”她用力捶著皇帝的胸膛,平日威嚴至極的九五之尊此刻卻一聲不吭任她發(fā)泄。 半晌,見她稍微平靜下來,他才輕聲嘆道:“阿昭,那你要朕怎么辦?當初想把瑞王放到你身邊養(yǎng)著,可你又不愿意……” “我自己的孩子沒了,便要去搶別人的孩子嗎?這樣的事,我唐昭可做不出來。”她的臉上流露出一點倨傲,看得黎胤有些眼熱,這便是他心愛的阿昭,這么多年了絲毫未變,還是像少女一樣單純天真。 “可我更恨我自己,這么沒出息,”唐昭眼角發(fā)紅,恨聲道:“明明說著不愿見你,卻還夜夜為你留著一盞燈,心里還偷偷盼著你過來,只有你在的夜里才能安眠……”她的面容依舊嬌美動人,歲月似乎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風霜,反而平添了成熟的風韻。 聽到這樣的話,黎胤不禁心潮澎湃,抱著人動情地說:“好阿昭,咱們不要再彼此折磨了,”他的臉上露出真真切切的欣喜,“朕今日是想告訴你,有咱們瑜兒的消息了!” “你說的是真的?”唐昭愣住了,臉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她聲音很輕,好像怕稍微大聲一點就會驚醒這場美夢。 再三確認之后,她忍不住笑起來,笑中帶淚,嘴角還帶著梨渦,惹人憐惜,這般風姿,便是傳聞中艷冠后宮的淑貴妃也比不上。帝后二人在這個夜里終于盡釋前嫌,相擁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