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長明 第233節(jié)
長孫無境緊盯著炭盆中函書灰燼。 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讓長孫曜這點時間都等不?了?,但或因這件事只能在京中做,所以當(dāng)他在長孫曜的控制范圍內(nèi)時,長孫曜也不?需要?現(xiàn)在就?動手,以免生出一些?不?可掌控之事。 長孫曜還一反常態(tài)將??h交由云州一干人等,先行返京。 長孫無境很?久沒有說話,葉常青也不?敢再?開口。 * 二月初二,亥正三刻,云州焦家商船入京港。 去歲晚來的雪,今歲也遲遲不?去,往年京中這個時候早停了?雪,但今歲雪下得很?是異常,北一片鬧了?雪災(zāi),京港今夜還有鵝羽大的雪砸下。 民間商貿(mào)所用碼頭雖與朝廷所用的碼頭區(qū)分,但因長孫曜的船回京,近五日的官船都未有??砍⑺玫拇a頭,與民船一道暫分用半數(shù)民間商貿(mào)碼頭,即便?如此?,這些?船也是待長孫曜一行從京港撤離后?才駛?cè)刖└弁?俊?/br> 與長孫曜的船入港隔了?七個時辰以上。 雖因長孫曜一行和異常的天兒,這幾日南北往來船有所減少,但這個時辰同焦家商船同入京港的船只仍很?多。 從京港回京還有一日的車程,深夜入京港的船客,如若不?是急著趕路,幾都留在京港附近的客棧又或是船上歇一夜,天明再?趕路,尤其是在這般異常的雪夜,留在京港附近客?;蛘呱檀闲灰故墙^大多數(shù)人的選擇。 焦家商船上今夜便?沒有多少準(zhǔn)備下船的客人,是以起身的人很?少。 船還沒有靠碼頭。 葉常青敲了?司空歲房門?兩次沒聽得回應(yīng),隱約覺到幾分,稍一低眸摁著門?把往里一推。 房中炭火還燒著,卻并無半分司空歲的身影。 葉常青玄一月斂息未出聲,長孫無境沉著臉轉(zhuǎn)身,疾步行在昏暗的長廊,葉常青玄一月相視一眼,快速跟上。 一行躍下旋轉(zhuǎn)的舷梯,往船尾疾行。 轉(zhuǎn)入二樓盡頭時,另有玄衛(wèi)自轉(zhuǎn)角長廊沖入,玄一月迅速看向長孫無境,長孫無境葉常青箭步飛身,與此?同時四面?zhèn)鱽砼榕榕榈谋寂苈?。長孫無境繞入另一條長廊,足下瞬息之間聚力飛身而?出。 安靜的船艙一下嘈雜起來,數(shù)不?清的金廷衛(wèi)從四面八方涌入,葉常青玄一月與眾玄衛(wèi)執(zhí)劍俯沖緊跟長孫無境身后?,飛身躍出船艙。 四下火光倏起,葉常青灼得眼睛一避,猛地?止住沖撞出的身體回身,羽箭破空如暴雨般迸射而?下,在眾人回退之路筑起一道箭墻。 葉常青猛然止住身體喘息抬首,雪羽紛落,冰冷銀光高懸閃爍,無數(shù)支一觸即發(fā)的羽箭對著他們頭頸,金廷衛(wèi)不?過瞬息近至丈外。 此?刻不?單焦家商船,周遭的船上也都是金廷衛(wèi)。 長孫無境短促地?斂起呼吸,翕動的嘴唇間沒有發(fā)出一個字音,落在眼睫的雪化開,眼前無數(shù)槍尖泛起模糊暈開的光圈。 陳炎漠然抬掌。 …… 摻雜著咸腥的濕冷空氣止不?住地?沖進(jìn)鼻腔,司空歲回身一劍抵住來人冷劍,倏然震退數(shù)丈,側(cè)身回旋一腳踹飛近前兩人。 刺耳寒劍相擊聲倏起,冰冷銀光在火光映射中重重回旋似流星飛逝。銀光忽自半空蓋下,司空歲一劍抵住墨何,翻身一掌鎖住銀網(wǎng)驟然收力,旋身揮落控網(wǎng)人。墨何迅速迫身數(shù)劍齊下,銀絲網(wǎng)斷裂同瞬,無數(shù)銀鎖自四面擊來,墨何臂落銀鎖,眾影衛(wèi)齊向司空歲。 司空歲點地?迅速飛身退后?,擊退數(shù)名影衛(wèi),一劍抵住墨何長劍冷喝:“我要?見太子!” 墨何眼眸倏壓,振臂一劍,以銀鎖擊開司空歲長劍,回旋一腳同即,臂間銀鎖倏收,十?六條銀鎖齊出,瞬息之間纏覆司空歲猛然壓下。 司空歲額間青筋迸起,臂間猛然震顫,反手一劍劈向臂間銀鎖,墨何一劍破空而?出,倏然擊落司空歲手中劍,銀鎖翻旋猛將司空歲纏鎖而?起。 司空歲痙攣半跪,猛地?嘔出一口血污,披落的雪發(fā)遮擋住額角頸側(cè)迸起的青筋,他喘息幾瞬掙扎往前,喉間倏然被銀鎖扼起。 第177章 海水中 房中置了暖和的炭火, 四面裹來的干燥暖流卻并沒有令渾身冰涼僵硬的長孫無境舒展起?來,長孫無境目光越過垂放的帷幕,長孫曜坐在?屏風(fēng)之下的茶案。 案上小爐燒著的銀壺咕嚕咕嚕地響, 薛以執(zhí)軟巾提起?銀壺,低眉垂眸,沿著壺壁慢慢將沸騰的熱泉注入紫砂壺, 茶香倏然滿屋,長孫無境入座,這一杯上好大紅袍便置長孫無境身前。 長孫曜從?不愛這等濃重?的茶, 喝大紅袍的向來只有長孫無境。 “兒臣要同生蠱?!?/br> 長孫無境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么, 轟鳴的耳際傳來的話音似乎并?不甚真切, 薛以換了銀壺重?置小爐, 案上悶悶的燒水聲,窗外呼嘯的海風(fēng),似乎都是他聽?不清楚長孫曜話音的原因。 “什么?”長孫無境的話音尾帶著一絲極力掩藏的短促氣息。 長孫曜目光落在?長孫無境稍顯蒼白?的面容,漠聲:“兒?臣要司空歲和另一個人身上的同生蠱,這樣說夠清楚嗎?父皇?!?/br> 長孫無境狐疑皺起?的眉眼間露出了一種令陳炎無法形容的情緒,他說不上來長孫無境那古怪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確定,長孫無境之前應(yīng)當(dāng)完全沒有想到過, 長孫曜要同生蠱。 “你要同生蠱做什么?” 長孫無境喉間的聲音突然失了幾?瞬,下一句沒有出口,如果同生蠱就是長孫曜不許他滯留外州的原因, 如果長孫曜所有異常舉動都與同生蠱有關(guān)。 什么樣的情況下, 長孫曜會對同生蠱這樣? 長孫曜既然知道同生蠱, 必然也已經(jīng)?知道同生蠱之用。 長孫無境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的面上沒有露出半分異色, 只盯著長孫曜的烏眸,冷聲道:“太子?妃需要這東西,對嗎?長琊發(fā)生了什么?” 長孫曜眉眼間并?無情緒顯露,只道:“兒?臣認(rèn)為父皇不應(yīng)當(dāng)有太過狼狽的時候,但兒?臣與父皇之間并?不是會在?意對方的關(guān)系,如果兒?臣不能從?父皇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鵲閣和東宮影衛(wèi)會從?父皇這里得到?!?/br> 長孫無境自很能聽?出長孫曜的意思,盯著長孫曜半晌,驀地一聲冷哼,道:“從?焦家商船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一個時辰,你既這會兒?才?見朕,那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確定朕的身邊沒有另一只同生蠱,也沒有從?朕身邊的那些人口中知道任何有用的消息,從?你出長琊到今日,已經(jīng)?過了二十三日,你的人在?這段時間里也沒有從?宮中找到另一只同生蠱?!?/br> 長孫曜沒有說及司空歲,但這會兒?長孫曜這般見他,他知司空歲必然也已經(jīng)?在?長孫曜手里,長孫曜已經(jīng)?確認(rèn)司空歲身上同生蠱尚在?。 長孫曜面上并?無絲毫變化,坦然回答:“是?!?/br> “那你憑什么這樣和朕說話?”長孫無境聲音一沉,他睨著長孫曜,一字一句再道,“朕不給又如何,就算是鵲閣和東宮影衛(wèi),至多也是一條命拿去??!?/br> “父皇可?以為國征戰(zhàn)而死,為江山社稷而死,但身為大周的帝王,絕不能因為拒交一對同生蠱而死?!?/br> 長孫無境怒極反笑,好一陣后?又不知是自嘲還是嗤諷地說道:“如果朕什么都得不到,如果朕今夜注定要死在?你手里,朕何必在?死前還讓你稱心如意,你也知道我們?不是互相在?意的關(guān)系。” 他盯著長孫曜的眼眸,話音又是一變:“你要同生蠱,就拿四軍兵符、金廷衛(wèi)、禁軍、京畿衛(wèi)來換,先古武王同生蠱是僅次長生蠱的圣物,若以此換得心愛之人一條命,似也擔(dān)得,便教朕看看,你為你那太子?妃,做得什么地步?!?/br> 陳炎眼眸稍稍一抬,極不明顯地看向長孫曜,長孫曜眉眼間始終沒有半分情緒涌動。 “兒?臣讓父皇坐在?這里,不是讓父皇和兒?臣說這種話的。” 長孫無境聽?得長孫曜拒絕,挑眉嗤笑不斷:“當(dāng)初為了她違背朕,違背姬神月,以枇子?山案和霍家脅朕去?給她賠禮道歉,迫朕在?西陵擇選宴恩賜,迫朕往太昭殿前出席醮戒,為迎娶她為太子?妃,什么都敢做,現(xiàn)下為她,卻連點兵權(quán)都不愿交出來,看來對你來說,她其實?也并?沒有那么重?要,什么情情愛愛?!?/br> 他冷笑愈甚:“你有權(quán)有勢,她便是你宮中華麗奢侈的裝點,但若威脅到你的權(quán)勢,你也便無所謂她的生死,就像一株名貴的稀世蘭花,你喜歡就擺在?最顯眼的地方,死了,你也會再有新的蘭花,無數(shù)人會向你進(jìn)貢更為珍貴稀有的蘭花?!?/br> 長孫曜面上始終沒有波瀾:“兒?臣只需要給父皇一個體面一條命,就能得到所有,父皇又如何敢狂妄地要求兒?臣付出什么?!?/br> “她不是兒?臣的蘭花,她是兒?臣的太子?妃。” 長孫無境沉默并?不至于久到讓人疑惑。 他不屑輕哼,再道:“倘若什么都沒有,就這樣叫你捏在?手里,即便活著回京也是去?行宮修仙問藥,與朕來說與死又有何區(qū)別,既然你如此肯定不必付出任何就能得到所有,現(xiàn)在?便將朕交給鵲閣和影衛(wèi),朕不會吐出和同生蠱有關(guān)的任何一個字?!?/br> 他壓下眉眼,睥著長孫曜凜聲:“現(xiàn)在?是你在?求朕的同生蠱,不是朕在?求你?!?/br> 長孫曜沒有避閃長孫無境的目光分毫,亦沒有片刻的停頓思考:“父皇想什么?” 長孫無境快聲:“以兵權(quán)換同生蠱。兵權(quán)什么時候交到朕手中,同生蠱就什么時候送到東宮?!?/br> 長孫曜冷笑:“就算是賭,這一場也是兒?臣開的,即便同生蠱是父皇的籌碼,同生蠱值多少,父皇能不能活著帶出去?,兒?臣說了算,同生蠱無價的前提是,父皇手中還有絕對的權(quán)力?!?/br> “不是!”長孫無境沉聲再道,“你需要,同生蠱就是無價之物,不若就讓你的太子?妃去?死,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絕不會用同生蠱,既已經(jīng)?到用同生蠱的地步,同生蠱必然已經(jīng)?是你最后?的辦法?!?/br> “就算父皇知道兒?臣非同生蠱不可?,又如何?” 銀壺翻滾的沸水咕嚕咕嚕地響,兩人身前的茶水已經(jīng)?半涼。 長孫曜從?始至終都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局促和猶豫,他沒有回避長孫無境晦暗的烏眸半瞬。 “兒?臣根本不在?乎父皇知道此事?,即便沒有同生蠱,她會死,但兒?臣活著,她就不可?以死,如果兒?臣同她不能活著,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活著,未來可?能會有一絲一毫的委屈,兒?臣現(xiàn)在?就直接殺了父皇。 “父皇無法掌控兒?臣的生死,但兒?臣此刻便可?以決定父皇的生死,父皇不用賭,也不用試能在?鵲閣和影衛(wèi)手里能熬幾?日,兒?臣現(xiàn)在?便為父皇做決定?!?/br> 長孫曜指現(xiàn)出懸心指刀,倏然刺入長孫無境身前案面。 他凜聲:“不是一無所有的兒?臣求到父皇面前,祈求父皇的施舍,兒?臣現(xiàn)在?是要一無所有的父皇交出同生蠱,來祈求兒?臣給父皇獻(xiàn)出同生蠱求得活路的機會。倘若父皇不需要兒?臣給的活路,那兒?臣便予父皇保留長孫氏最后?顏面的機會,請父皇自戕—— “就算死,兒?臣同她也是大周的帝后?,兒?臣會得到一切,而父皇,你連怎么死,在?史書留的是什么名都要取決于兒?臣開的什么口?!?/br> 長孫無境一愕。 “長孫曜!” 他壓著盛怒的聲音,卻久久沒有下一句話。 長孫曜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平靜而冷漠:“兒?臣不需要低頭,這個頭父皇不低,兒?臣就自己動手,請父皇自戕!” 長孫無境死死盯著長孫曜沒有回應(yīng),面色可?怖地陷入沉默。 半入茶案的指刀散著幽藍(lán)銀光。 長孫曜并?沒有等待長孫無境過久的沉默,看著長孫無境端起?案上早已涼透的茶水灑下,扣盞冷聲:“送陛下賓天?!?/br> 陳炎和墨何低首行一禮。 長孫曜起?身,沒有一絲的猶豫,闊步而出。 墨何袖中旋即祭出銀鎖。 長孫無境怒而拂案:“長孫曜!” 長孫曜腳下步子?亦沒有停頓分毫,薛以快步至長孫曜身前,打起?垂放的帷幕。 跌落的碳火落在?地衣滋滋作響,織物燒灼的氣味摻進(jìn)混著茶香的沉水香中。 薛以垂身打開緊閉的門扇,低首讓在?一側(cè),長孫曜大步邁出,沒有回身一瞬。 長孫無境氣息短促,朝著長孫曜離去?的背影,沉聲怒喝:“長孫曜——” 所有人都聽?出長孫無境話尾的細(xì)微變化,即便只是三個字,即便長孫無境什么也沒有說。 長孫曜站定回身,側(cè)身乜向長孫無境。 墨何陳炎低首垂身而退。長孫無境打落垂放的帷幕,盯著長孫曜,氣息停滯地低喘。 “兩日內(nèi)拿到同生蠱回京三萬禁軍,三日拿同生蠱回京兩萬禁軍,四日拿到同生蠱回京一萬禁軍,五日便只有父皇一條命,兒?臣不考慮六日以上的時間,兒?臣確定父皇不會將另一顆同生蠱放在?遠(yuǎn)離京城的地方,這就是兒?臣能給父皇的最大體面和讓步?!?/br> 長孫無境踩在?燒灼的炭火:“北上兩日海程玉承山,從?那回京要一到兩日,玉承山的人只認(rèn)朕一人,朕下了死令,如若見的是旁人,即刻毀掉同生蠱,要取另一只蠱,必須由朕親往,安排一艘船,將朕的人和司空歲交與朕,四日內(nèi)朕會帶著同生蠱回京,朕要兩萬禁軍和朕隨身所有護(hù)衛(wèi)的性?命?!?/br> 長孫曜斂眸冷聲:“兩個時辰后?啟程北上玉承山,兒?臣同父皇——親往。” * 緊閉的房門終于傳來一絲聲響,司空歲扶在?身后?冰冷的鐵欄,踉蹌起?身,鐵鏈在?鐵器鍛造的牢籠間拖行,沉悶刺耳地響,他盯著靠近的光亮貼向鐵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