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絕口不提那樁隱秘，只以二皇子和壽寧公主的過錯問責(zé)裴皇后，態(tài)度已經(jīng)十分明朗了。

    裴皇后脫簪批發(fā)請罪的戲碼，再演個幾回，給足宣和帝臺階。這一樁驚天之密，就永遠(yuǎn)成了秘密。

    裴皇后走后，宣和帝又沉默了許久，忽地張口道：“程太醫(yī)，你也快臨盆了吧！”

    程錦容收斂心神，恭聲應(yīng)道：“皇上龍體安康比什么都重要。微臣還能撐得住。”

    宣和帝瞥了程錦容一眼，輕哼一聲：“話說的倒是動聽。你都快臨盆生子了，朕還強(qiáng)留你在宮中。你心里不知怎么罵朕?！?/br>
    “罷了，朕身邊有杜提點和周太醫(yī)他們，也不必再令你這般勞累辛苦了。過了今日，你就出宮回府。待日后臨盆生子做完月子，朕再宣召你進(jìn)宮?！?/br>
    如果裴皇后沒有低頭請罪，想來宣和帝也不會這么輕易松口放她出宮吧！

    程錦容心里腹誹不已，口中感恩戴德地謝了天子隆恩。

    程錦容退下后，趙公公窺著天子的臉色，大著膽子進(jìn)言：“皇上和皇后娘娘此次得救，有大半都?xì)w功于程太醫(yī)?；噬鲜遣皇窃摵褓p程太醫(yī)？”

    讓程太醫(yī)空著手出宮，不太合適吧！

    有過當(dāng)罰，有功當(dāng)賞嘛！

    宣和帝瞥了趙公公一眼：“程太醫(yī)許了你什么好處，你竟肯為她說話。”

    趙公公正色應(yīng)道：“奴才對皇上一片忠心，誰也收買不了奴才。程太醫(yī)救了皇上的性命，奴才打從心底里感激程太醫(yī)?！?/br>
    能得宣和帝信任的人，宮中內(nèi)外加起來也不足十個。趙公公正是其中一個。

    宣和帝今日心情難得不錯，聽了也未動氣，淡淡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傳朕口諭，賞程太醫(yī)黃金百兩?！?/br>
    趙公公恭聲應(yīng)了，又試探著進(jìn)言：“皇后娘娘剛才差點昏厥，是不是請程太醫(yī)去椒房殿，為娘娘診個脈？”

    程錦容就要離宮了，也讓她們母女獨自見一面說說話。

    宣和帝沒有出聲，這就算默許了。

    趙公公很快退了出去，親自去傳口諭。

    程錦容沒有料到出宮前還能去見一見裴皇后，心中十分歡喜：“多謝趙公公?！?/br>
    趙公公笑道：“這是皇上的意思，咱家只是代傳皇上口諭。程太醫(yī)要謝也該謝皇上?！?/br>
    程錦容誠懇地說道：“此事定是趙公公進(jìn)言，皇上才會應(yīng)允。不管如何，我都要謝過趙公公?！?/br>
    說完，端端正正地拱手行了一禮。

    趙公公連說使不得，側(cè)身只受了半禮，心里卻很受用。

    其實，他這么做，也不全是為了程錦容。更重要的是向裴皇后示好。裴皇后心情好了，也會放低身段，多哄一哄宣和帝。

    趙公公早就不算男人了，對男女之間的情事倒是看得格外清楚。

    男女之間，看的不是地位高低。誰先動了情，誰就落了下風(fēng)。宣和帝的喜怒，皆在裴皇后身上。

    ……

    裴皇后回了椒房殿后，直接在床榻上躺下，連手指動一動的力氣都沒了。

    瑜美人見裴皇后面色慘白，心里焦急不已：“臣妾這就令人去宣太醫(yī)來?！?/br>
    “不用了?！迸峄屎笥袣鉄o力地阻止：“本宮去向皇上請罪。一回椒房殿就宣召太醫(yī)，倒顯得本宮心思不誠了。本宮沒什么大礙，躺一會兒就好了?！?/br>
    裴皇后如此堅持，瑜美人只得閉上嘴。

    裴皇后這么折騰一回，疲乏不堪，閉著雙目，就要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宮女稟報的聲音也有些飄忽：“啟稟娘娘，程太醫(yī)奉皇上之命前來為娘娘看診，不知娘娘是否讓程太醫(yī)進(jìn)來？”

    程太醫(yī)……三個字滑過腦海，裴皇后的困倦之意頓時消退無蹤，迅疾清醒：“快讓程太醫(yī)進(jìn)來?！?/br>
    又吩咐眾人都退下。

    片刻后，程錦容進(jìn)了寢室。

    裴皇后迫不及待地看了過去。母女兩人一對視，不約而同地紅了眼眶。

    這半個多月來，她們相距極近，卻不能相見。所謂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錦容，”裴皇后哽咽著喊了一聲，淚水已落了下來。

    程錦容忍著鼻間酸楚，走到床榻邊慢慢坐下，握住裴皇后的手，低低地喊了一聲“娘”。

    哪怕私下獨處，程錦容也多是稱呼娘娘。這一聲娘，裴皇后已經(jīng)很久沒聽過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離宮

    裴皇后緊緊攥住程錦容的手，哭著說道：“錦容，娘對不起你。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本該在平國公府里安心養(yǎng)胎，等著孩子臨盆。卻被我拖進(jìn)泥沼里，不得脫身……”

    程錦容紅著眼，定定心神，張口安撫裴皇后：“皇上今天已經(jīng)允我離宮回府了。娘也別為我憂心了?！?/br>
    裴皇后既驚又喜，也顧不得抹眼淚，急急追問：“你說的是真的？皇上真的允你出宮了？”

    程錦容嗯了一聲。

    裴皇后心頭一塊巨石落了地，破涕為笑：“好好好，這可太好了！皇上總算肯容你出宮了！”

    現(xiàn)在別說讓她去給宣和帝下跪請罪，就是讓她天天跪在宣和帝面前，她也心甘情愿。

    程錦容定定心神，低聲說道：“一時大喜一時悲慟，情緒變化激烈，也最易傷身。娘，我為你診脈?！?/br>
    裴皇后點點頭，伸出手腕，由程錦容診脈。

    她的目光，也很自然地落在程錦容的肚子上。

    正巧，肚子此時動了一動。隔著兩層衣衫，都能看到肚皮的滾動。

    裴皇后的心神被吸引過來，頗有些驚奇地笑道：“孩子動了！”

    程錦容抿唇輕笑：“嗯，這兩個淘氣包，每日拳打腳踢，幾乎沒一刻消停?！币贿呎f著，肚子又動了動。

    裴皇后悄聲笑道：“孩子一定是聽到我的聲音，格外歡喜?！?/br>
    程錦容見裴皇后滿目希冀，索性拿起裴皇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裴皇后以手心感受著肚皮下旺盛的生命力，眼中溢滿了喜悅。

    “娘，”程錦容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為了我，為了這一雙還沒出世的孩子，你一定要堅強(qiáng)?！?/br>
    “除了生死無大事。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要撐下去?！?/br>
    “人活著，才有希望?！?/br>
    裴皇后沉郁了多日的心情，此時平和安寧。她抬起眼，微微笑了起來：“放心吧！這么多年我都熬過來了，我不會喪失求生的意志?！?/br>
    “我還等著做外祖母呢！”

    程錦容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母女兩人都有默契。

    宣和帝知道了裴皇后的真實身份，也沒廢后。從此以后，裴皇后就得徹底忘了夫婿程望，真正視宣和帝為丈夫。

    六皇子是宣和帝的親生兒子，宣和帝一時遷怒，等氣頭過了，也就沒大礙了。

    倒是程錦容，夾在其中，身份格外尷尬。她在宣和帝眼皮底下晃悠，不啻于在提醒宣和帝，裴皇后曾經(jīng)有過心愛的丈夫……

    四年前，為了裴皇后，她費盡心思進(jìn)宮。

    以后，為了裴皇后，她應(yīng)該遠(yuǎn)離宮廷了。

    “娘，我明日就出宮回府了?！背体\容輕聲說道：“今日別后，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面。你多多保重?！?/br>
    裴皇后眼眶又紅了，卻未掉淚：“你也要照顧好自己?！?/br>
    待情緒平靜下來，程錦容扯開話題，低聲說道：“這些時日，我一直沒聽過二皇子的消息。不知他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br>
    裴皇后目中閃過nongnong的厭憎：“這等心腸惡毒之人，死不足惜！”

    宣和帝親自動手殺了壽寧公主，對二皇子也不會手下留情。

    程錦容輕嘆一聲：“衡哥兒就太可憐了?！?/br>
    宮中驟逢變故，這段時日，誰也顧不上衡哥兒。

    裴皇后顯然也思慮過這個問題了，輕聲說道：“等此事平息下來，我去向皇上求情，讓江氏回來。江氏是衡哥兒的親娘，由她照顧衡哥兒最合適不過。”

    二皇子妃深恨二皇子，寧肯拋下兒子，也不愿回二皇子府。等二皇子死了，二皇子妃也該回來了。

    母女兩人低聲私語，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直至裴皇后疲累過度沉沉睡去。

    程錦容為裴皇后掖好被褥，輕手輕腳地離去。心里壓抑了多日的悶氣，也在此刻悄然散去。

    ……

    賀祈很快得了消息，立刻向六皇子告假一日。

    這是半個多月來，唯一的好消息了。

    六皇子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給你放假三日，你多陪一陪容表姐。”

    三日假期?。?/br>
    賀祈真想一口就答應(yīng)。不過，宮中情勢不明，他放心不下六皇子的安危：“多謝殿下美意。有一日假期就行了。阿容知道了，也一定會體諒。”

    親jiejie和親姐夫才會這樣對他。

    六皇子心里默默想著，沒有拒絕賀祈的好意：“也罷，那就依你的意思?！?/br>
    隔日一早，程錦容告別杜提點和一眾太醫(yī)，在賀祈的陪伴下離開宮廷。走出宮門上了馬車后，程錦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朝陽東升，晨曦灑落在朱紅色的宮門上。

    程錦容默默地注視片刻，才收回目光，無聲輕嘆。

    賀祈將她攬入懷中，大手輕輕撫摸她的肚子：“從這一刻起，你將所有的心事都放下。一切以孩子為重。等兩個孩子安然出世了，你想做什么都無妨?！?/br>
    程錦容將頭依偎在他的胸膛上，柔聲應(yīng)道：“好，我都聽你的?！?/br>
    話說的好聽。

    到了關(guān)鍵時候，還不是什么都聽她的。

    賀祈心里嘀咕著，口中舍不得數(shù)落她半個字。溫柔將她摟在懷里，一只手摩挲著肚子，另一手輕撫發(fā)絲。

    鼻間嗅著久違的溫暖氣息，程錦容心里也暖融融的，踏實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