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前唯一沒挨罵的，就是程錦容了。

    不知為什么，性情陰沉的宣和帝，一見到程錦容，怒氣就自動消弭于無形。

    程錦容坐在龍塌邊，溫聲請脈：“微臣為皇上請脈?！?/br>
    一刻前還沉著臉的宣和帝，看了眉眼柔和鎮(zhèn)定的程太醫(yī)一眼，腦海中閃過另一張美麗溫婉的臉孔。

    她們母女兩個，容貌不相似，眉眼間的柔韌溫婉堅定卻如出一轍。

    宣和帝心里的躁怒，悄然散去，心情很快平靜下來。診脈后，程錦容又為宣和帝施針。每隔兩日就要調(diào)整的藥方，今日也在此調(diào)整過了。熬好端來的湯藥，喝入口中十分苦澀。

    宣和帝雖喝慣了湯藥，也被驚人的苦澀震住了，咬牙問道：“這藥怎么這般苦澀？”

    程錦容不疾不徐地答道：“皇上這兩日心火旺盛，心情浮躁。微臣在藥方里添了清心去火的黃蓮。連著喝上兩日，就會見效?！?/br>
    宣和帝：“……”

    趙公公暗暗為程錦容捏一把冷汗。

    皇上為什么心火旺盛心浮氣躁？都是因為程太醫(yī)你的親娘??！你直言不諱，就不怕皇上徹底翻臉嗎？

    事實證明，皇上沒有翻臉，面無表情地將所有的藥喝完了。

    程太醫(yī)這才起身告退。

    八個月的孕肚，就像一個隆起的球，看著著實驚人。

    宣和帝愣是視若不見，只道：“湯藥太苦了，這藥方改一改?！?/br>
    程錦容溫聲應(yīng)道：“良藥苦口利于病。微臣對癥開方，還請皇上暫且忍一忍。”

    宣和帝也就忍了，揮揮手示意程錦容退下。

    程錦容走出寢宮后，暗暗嘆了一口氣。

    宣和帝陰晴不定的性子，如今愈發(fā)暴躁了。其中真正的原因，有大半都是因為裴皇后……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宣和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自以為相濡以沫的結(jié)發(fā)妻子，原來是騙了自己十幾年的替身。宣和帝的憤怒里，也夾雜著被深深刺傷的痛苦。

    宣和帝將裴皇后打發(fā)到椒房殿，來個眼不見為凈。事實卻是，他身邊忽然離了她，就像身體的一部分被生生拆卸。

    他不想承認(rèn)自己在思念一個替身。

    他不愿承認(rèn)自己離不開她。

    杜提點迎了過來，目光關(guān)切地在程錦容的身上掃了一圈：“皇上沒動怒吧！”

    程錦容回過神來，沖杜提點微微一笑：“沒有，皇上心火虛旺，我給皇上開了清心敗火的藥方?；噬虾葍扇?，就會好了?！?/br>
    杜提點嗯了一聲，目光又落在程錦容碩大的肚子上，目中多了幾分憂色：“你還要在宮中待多久？”

    其實，宣和帝和裴皇后最危急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有這么多太醫(yī)在，程錦容大可以離宮。

    奇怪的是，程錦容一直沒張口向宣和帝告假。宣和帝也像沒看見程錦容肚子一日大過一日一般。

    程錦容神色平靜，微微笑道：“等過些日子，我再出宮。”

    礙著人多，杜提點不便多言，只得將心里的隱憂按捺下去，笑著叮囑：“你回去好生歇著，若有不適，立刻令人來叫我?！?/br>
    程錦容笑著點點頭。

    ……

    宣和帝又召了顧淑妃進保和殿。

    顧淑妃容貌秀麗，言行謹(jǐn)慎，得了天子召見，并未表露出驚喜雀躍，也沒有刻意梳妝打扮，穿戴一如平時。

    “臣妾見過皇上。”顧淑妃襝衽行禮。

    宣和帝道：“免禮平身?！?/br>
    顧淑妃謝了天子恩典，起身后用關(guān)切的目光看了過來，問詢天子的龍體情形。

    比起喜形于色的魏賢妃和謹(jǐn)慎過度的鄭婕妤，顧淑妃的表現(xiàn)可謂是后宮嬪妃的典范了。中規(guī)中矩，關(guān)切中透著恭敬，令人挑不出半點不是來。

    宣和帝看著顧淑妃，淡淡道：“放心，朕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br>
    顧淑妃目中閃過惶恐，忙恭聲請罪：“臣妾說話有失分寸，還請皇上降罪！”

    后宮嬪妃人人怕他。

    這不奇怪。朝臣們也同樣都怕他這個天子。

    他一直喜歡這種被人敬畏的感覺?？刹恢獜暮螘r起，他開始厭倦這樣懼怕敬畏又透著疏離的目光。

    他想要的，是像普通夫妻一樣的陪伴……

    這個該死的裴婉如，簡直是心如鐵石！

    騙了他這么多年，她就沒有半分愧疚嗎？她為何不來低頭請罪？

    她是認(rèn)定了，自己舍不得殺了她嗎？

    宣和帝熱血驟然上涌，目中閃過騰騰殺氣。

    就在此刻，顧淑妃低頭說道：“臣妾口拙，不會說話?；屎竽锬镄湃纬兼?，令臣妾打理后宮瑣事。臣妾時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辜負(fù)娘娘厚愛?！?/br>
    第六百五十一章 得寵

    顧淑妃心中暗喜。

    她心思細(xì)膩敏銳，已經(jīng)猜到了宣和帝的心思，繼續(xù)說了下去：“皇后娘娘如今在病中，要安心靜養(yǎng)。臣妾平庸無能，不敢當(dāng)打理后宮的重任。臣妾向娘娘進言，請魏賢妃或其他嬪妃一同打理后宮。娘娘卻堅持不允?！?/br>
    宣和帝沒說話，不過，蓬勃的怒意已漸漸散去。

    顧淑妃的聲音柔和溫雅，頗為悅耳：“杜提點和周太醫(yī)每日前去為皇后娘娘請脈。娘娘的鳳體依舊虛弱，不過，這兩日已能進大半碗熱粥了。瑜美人每日在娘娘身邊伺疾，喂藥喂飯，細(xì)致周全。”

    “臣妾懇請皇上，厚賞瑜美人。”

    宣和帝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伺候皇后，是她分內(nèi)之事，無需厚賞！”

    語氣雖然冷硬，不過，仔細(xì)甄別，已經(jīng)沒了一觸即發(fā)的怒意。

    顧淑妃心中愈發(fā)篤定，大著膽子抬頭看向宣和帝：“瑜美人原本是娘娘身邊的宮女，伺候娘娘是分內(nèi)之責(zé)。不過，她已被皇上封了美人，身為嬪妃，依舊以奴婢之身伺候娘娘。臣妾以為，這一片忠心當(dāng)賞?！?/br>
    宣和帝有些不耐，隨口道：“些許小事，你看著辦就是，無需向朕稟報。”

    所以，皇上對任何人都沒耐心沒興趣，想聽到的一切都是有關(guān)裴皇后的。

    二皇子和壽寧公主鑄成大錯，皇上遷怒于裴皇后，所以令裴皇后回椒房殿靜養(yǎng)。其實，皇上心里一直惦記著裴皇后。

    皇上接連召見魏賢妃和鄭婕妤，是為了給裴皇后添堵。裴皇后半點不氣，氣的人可不就是皇上了嗎？

    顧淑妃想通之后，也明白自己該說什么了。接下來，不管宣和帝說什么，她都將話題扯到裴皇后的身上。

    ……

    宣和帝留顧淑妃在殿內(nèi)待了半個時辰。

    魏賢妃知道后，氣得將顧淑妃送她的一雙美人玉瓶都砸了！

    鄭婕妤反應(yīng)倒是平靜多了。

    顧淑妃沒有兒子，再得寵也翻不起真正的風(fēng)浪來。

    瑜美人心中忿忿不平，低聲對裴皇后說道：“淑妃娘娘得了皇上青睞，皇上前日召了她說話，今日又召了她前去保和殿?！?/br>
    以前顧淑妃在后宮存在感稀薄。裴皇后抬舉顧淑妃，也是因為顧淑妃謹(jǐn)慎低調(diào)從不掐尖爭搶。

    沒曾想，會咬人的狗不叫。這位顧淑妃，原來是不顯山不露水?。?/br>
    看著瑜美人憤怒的臉孔，裴皇后一聲輕嘆：“些許小事罷了。本宮半點不氣，你也放寬心吧！”

    瑜美人眉頭微蹙：“娘娘也太過大度了。當(dāng)日若不是娘娘抬舉淑妃，她哪有今日的風(fēng)光。她不思如何回報娘娘，竟趁著此時爭奪皇上的寵愛。娘娘……”

    裴皇后扯了扯嘴角，輕拍瑜美人的手背：“珞瑜，你的一片忠心，本宮都知道。本宮也不妨告訴你，皇上因二皇子和壽寧公主一事遷怒于本宮，本宮也無顏再見皇上了?！?/br>
    “后宮誰得寵，本宮都該為皇上高興。”

    瑜美人啞然無語。

    裴皇后的尊榮，有一半是因皇上的寵愛。另一半則是因生育了兩個嫡皇子和嫡出的壽寧公主。二皇子和壽寧公主作死，可不就連累到了裴皇后？

    裴皇后又輕聲道：“可惜，你和本宮太過親近，這一回，怕是你也要受本宮牽連，不受皇上待見了。”

    瑜美人定定心神，低聲應(yīng)道：“臣妾是娘娘的人。若沒有娘娘抬舉，臣妾現(xiàn)在還是一個宮女?！?/br>
    “娘娘風(fēng)光顯赫時，臣妾跟著沾光。娘娘如今陷入困境，臣妾也會一直伺候娘娘?！?/br>
    這一番話，聽得裴皇后眼眶濕潤了。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她握住瑜美人的手，正要說話，一個宮女進來稟報：“啟稟娘娘，淑妃娘娘求見?！?/br>
    瑜美人目中閃過一絲慍怒。

    裴皇后安撫地看了瑜美人一眼，然后說道：“讓淑妃進來?！?/br>
    瑜美人只得咽下心中悶氣，站起身來。

    待顧淑妃進來后，瑜美人上前見禮。顧淑妃含笑扶起瑜美人，瑜美人到底沒忍住，故意笑著說道：“淑妃娘娘不是去了保和殿嗎？怎么還有閑空來見皇后娘娘？”

    顧淑妃微微一笑：“皇上宣召，自然要去。我心里一直惦記皇后娘娘，得了閑空，便過來了?！?/br>
    顧淑妃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瑜美人只得悻悻住了嘴。

    裴皇后吩咐一聲：“本宮和淑妃說說話，瑜美人暫且退下吧！”

    瑜美人只得應(yīng)聲退下。臨走前，猶自不忘看顧淑妃一眼，目光里滿是戒備和提防。顧淑妃哭笑不得，卻也不便和她計較。

    這個珞瑜，對皇后娘娘著實是一片忠心。

    ……

    顧淑妃坐到床榻邊，輕聲說道：“娘娘，臣妾有些話不吐不快。不管臣妾說得對不對，還請娘娘耐心聽上一聽?！?/br>
    顧淑妃說得鄭重，裴皇后也隨之收斂笑意，略一點頭：“你想說什么，但說無妨?！?/br>
    虛弱蒼白的裴皇后，依然美麗溫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