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武將們來說，有這樣一個好戰(zhàn)又重軍功的天子，卻是天大的幸事。也因此，大楚朝從不缺悍勇不畏死的武將。

    宣和帝龍體虛弱，只怕壽元不長。接下來，立儲一事，也該被提上朝堂了。

    平國公正要往外走，趙公公走了過來：“平國公衛(wèi)國公靖國公請留步?；噬险埲粐珷斎ケ：偷钭h事。”

    ……

    金鑾殿離保和殿不遠(yuǎn)，放慢腳步，一盞茶也到了。

    衛(wèi)國公瞥了神色沉穩(wěn)的平國公一眼，忽地低聲笑道：“你還沒見過未來兒媳吧！今日進(jìn)保和殿，便能見到程太醫(yī)了！”

    靖國公也低聲笑了起來。

    平國公何等老練，自不會因這點玩笑局促臉紅，笑著應(yīng)了回去：“那我今日倒要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了?！?/br>
    看看程錦容到底是何模樣！竟將他那個桀驁不馴的混賬兒子收得服服帖帖。

    平國公一踏進(jìn)正殿，就見到了傳說中的程太醫(yī)。

    身穿綠色官服纖細(xì)窈窕的少女安靜地立在角落里，臉龐細(xì)膩如玉，一雙黑眸靜若深潭，紅潤的唇角微微揚起。

    果然是個清艷無雙的美人！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份動靜自若從容不迫的淡定沉靜。在御前當(dāng)差，能有這等氣度，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一個照面，就將那些或優(yōu)雅或斯文或嬌俏的名門閨秀比了下去。

    平國公心里暗暗點頭。兒子雖然混賬了些，眼光卻是一等一的好。

    程錦容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平國公。

    賀祈承襲了親娘朱氏的美貌，和平國公相貌并不如何相似。倒是賀大郎賀四郎兄弟兩個，長得更像平國公一些。

    身為手掌兵權(quán)多年的邊軍主將，大楚朝三國公里的第一人，平國公一臉冷肅，氣勢凌人。朝那兒一站，一拱手，聲音沉凝：“末將見過皇上?！?/br>
    衛(wèi)國公靖國公一同行禮。

    坐在龍椅上的宣和帝，面色有些泛白，一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先咳嗽了起來。連著咳嗽了數(shù)聲，才吐出了喉嚨里的濃痰，說話也終于暢快了：“都平身吧！”

    衛(wèi)國公靖國公早已習(xí)慣了宣和帝這副模樣。

    平國公第一次親眼目睹，心里又是一沉。怪不得宣和帝沒有上朝。這副模樣，確實不宜讓百官窺見。

    按理來說，天子召眾臣議事，閑雜人等都該退出殿外。

    不過，宣和帝龍體一日不如一日，時常生病，早已習(xí)慣了令程錦容隨伺一旁。

    宣和帝沒提，幾位國公自然不會不識趣的多嘴。

    “平國公歸京還朝，朕心甚慰?！毙偷垭y得這般和顏悅色：“邊關(guān)戰(zhàn)事已經(jīng)平定，你不必急著去邊關(guān)，在京城待幾個月吧！經(jīng)常進(jìn)宮，陪朕說說話?！?/br>
    能得天子這一句“經(jīng)常進(jìn)宮陪朕說說話”，實在是莫大的體面。

    平國公笑著拱手應(yīng)道：“承蒙皇上厚愛。不過，末將委實放心不下邊關(guān)，還是早些離京回去才是。”

    賀凇受了重傷，他這個主將也不在。萬一再有別的關(guān)外游牧民族打上了趁機“打草谷”的主意，就不美妙了。

    身為天子，見了滿心系著邊關(guān)局勢的平國公，心里焉能不滿意？

    宣和帝隨口道：“既是如此，那就留一個月。朕和你也多年未見了，君臣一場，也該趁著此次機會相聚。說不定，過個三年五載，你聽到的就是朕歸天駕崩的消息了。”

    平國公心里一緊，不假思索地應(yīng)道：“皇上龍體安康，千秋萬歲！”

    衛(wèi)國公靖國公也被宣和帝突如其來的一句驚到了，一同道：“皇上龍體安康，千秋萬歲！”

    宣和帝扯了扯嘴角，目光掠過神色如常的程錦容，然后落在平國公等人的臉上：“朕就是隨口一說，你們不必緊張。”

    “人總有閉眼的一日。朕今年已過四旬，龍體確實大不如從前。也該考慮立儲之事了。今日叫你們前來，就是想先問一問你們。”

    “你們以為，朕該立誰為儲君？”

    第四百八十二章 議儲（一）

    你們以為，朕該立誰為儲君？

    宣和帝輕飄飄地扔出一句，目光定定地落在三位國公的臉上。

    平國公執(zhí)掌邊軍，衛(wèi)國公是兵部尚書，靖國公執(zhí)掌神武軍。他們?nèi)?，是大楚的肱骨重臣，也是大楚武將們的中流砥柱。對朝堂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天子要立儲，他們?nèi)藭婆e誰？

    平國公一臉肅然，拱手應(yīng)道：“立儲是國之大事，皇上圣明，想來心中早有決斷。末將是武將，只知領(lǐng)兵打仗，豈敢妄言！”

    衛(wèi)國公也一臉正色地說道：“諸位皇子，各有所長?；噬舷肓⒛囊晃换首訛閮?，老臣都會鼎力支持皇上的決斷。”

    靖國公恭聲應(yīng)道：“平國公衛(wèi)國公說的話，正是老臣心中所想?！?/br>
    這三個老狐貍！滿嘴忠君愛國，滑不溜丟，一句實在話都沒有。

    角落里的程錦容心中哂然一笑。

    當(dāng)然，換了別的官員在這兒，也是一樣。立儲一事，便是心中有所偏向，面上也不能表露出來。

    宣和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目光一掃，沉聲道：“這兒沒有別人，只朕和你們。朕想從你們口中聽些實話，別拿這些虛頭巴腦的話來應(yīng)付朕。”

    “平國公，你先說。幾位皇子里，你覺得誰最合適？”

    ……

    瞧宣和帝這架勢，今日不問出一個答案來，是決不罷休了。

    平國公略一斟酌，緩緩說道：“立儲，無非是立長立嫡立賢！”

    “如果皇上想立長，便該立大皇子。若皇上要立嫡，便該是二皇子，或是六皇子。若皇上有意立賢，那就得看哪位皇子文才武略最出眾了。”

    總算沒那么寬泛，說出了大皇子二皇子還有六皇子。不過，圓滑老道的平國公加了立賢這一個選擇。

    宣和帝當(dāng)年既不占嫡也不占長，被立為儲君，就是因為先帝的偏愛。天子有所偏向，百官們使勁吹捧，這就算是“賢”了。

    程錦容在心中暗贊一聲，平國公這番應(yīng)對，真是滴水不漏！不愧是簡在帝心的邊軍主將！

    宣和帝神色莫測，不知口否，又問衛(wèi)國公：“衛(wèi)國公，以你看，哪位皇子最合適？”沒等衛(wèi)國公打太極，又沉著臉道：“朕要聽實話！”

    當(dāng)著天子的面說“實話”，那是傻子才會干的事。

    衛(wèi)國公在朝堂里待了多年，精明老道猶勝過平國公，張口應(yīng)道：“皇上想聽實話，微臣就斗膽直抒心意。”

    “子以母貴，眾皇子中，當(dāng)屬二皇子和六皇子身份最尊。二皇子已經(jīng)成親有子，且已入朝聽政兩年有余。沒立過什么大功，卻也無什么大的過錯……”

    宣和帝目光微微一冷：“這么說來，你覺得朕應(yīng)該立二皇子了？”

    衛(wèi)國公一直在留意宣和帝的面色變化，剎那間，心里掠過一絲nongnong的遺憾。

    二皇子果然是徹底失了圣心。他故意張口試探，宣和帝連聽下去的耐心都沒有，就打斷了他。

    也罷！孫女婿，我今日已經(jīng)為你說了話，也算得住你了。

    和一眾武將比起來，衛(wèi)國公更像朝堂政客。立刻轉(zhuǎn)了話風(fēng)：“老臣還沒說完。二皇子雖是嫡出，又比六皇子年長。不過，立儲是國朝大事。老臣以為，二皇子并無為儲君的胸襟氣魄?！?/br>
    “還請皇上另擇賢明的皇子為儲！”

    宣和帝神色略略緩和，并未說什么，又看向靖國公：“靖國公，你來說，你以為哪個皇子最合適？”

    短短片刻間，靖國公心中閃過一連串的念頭。

    葉家有旁支嫡女嫁給大皇子為側(cè)妃。不過，這也算不得什么。平國公嫡親的侄女就是大皇子妃，也沒見平國公為大皇子說話。

    立哪位皇子為儲，說到底，要看圣心圣意。

    天子心意，不難揣度。宣和帝今日召他們?nèi)擞P見，說是“議儲”，無非是想借著他們?nèi)说淖欤瑢⒘首犹С鰜砹T了。

    靖國公很快想通了其中奧妙，張口道：“老臣以為，六皇子堪為儲君！”

    宣和帝目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口中卻淡淡道：“大皇子二皇子皆成親有子，四皇子五皇子也已成年。小六雖然聰慧過人性情寬厚，卻太過年少?！?/br>
    平國公衛(wèi)國公靖國公心中不約而同地呵呵一聲。

    瞧瞧，宣和帝這心眼偏的，簡直就像禿頂上的虱子，明明白白。

    別的皇子一句不夸，提到六皇子，就是“聰慧過人”“性情寬厚”。唯一的缺點，就是年少了。

    平國公立刻接過話茬：“皇上春秋鼎盛，六皇子年少些也無妨。少年人尚未定型，皇上可以親自教導(dǎo)出一個優(yōu)秀的儲君。這才是大楚百官之福，也是萬民之福?！?/br>
    “平國公所言極是?！奔热幻辶诵偷鄣男囊?，衛(wèi)國公也沒什么可猶豫的了，張口就贊六皇子：“六皇子年少聰慧，聞一知十。最難得的是，心性寬厚，忠孝悌義?；噬狭⒘首訛閮姵级〞膼傉\服?！?/br>
    靖國公平時話不多，拍起天子龍屁來倒是妙語連珠：“往日也未見六皇子如何出眾，自六皇子在皇上身邊伺候筆墨之后，就一日比一日出色了。由此可見，還是皇上教導(dǎo)得好。”

    宣和帝終于笑了起來：“朕今日召你們前來，是君臣私下閑話。你們說的，朕都聽進(jìn)耳中了。不過，朕還得仔細(xì)斟酌?！?/br>
    頓了頓，又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可外傳。若有什么風(fēng)聲，朕為你們是問?！?/br>
    三位國公爺一同恭聲領(lǐng)命，心里卻各自呵呵一聲，暗自腹誹。

    圣前奏對，又事涉立儲，這等事，誰會胡亂外傳？

    宣和帝特意叮囑了這么一句，分明就是要借他們的嘴，將風(fēng)聲放出去。

    他們?nèi)龂葹榱首釉靹?。等朝中開始有立儲的聲音了，自會有慧眼獨具的臣子們竭力鼓吹六皇子的種種優(yōu)點，六皇子就會順理成章地成為眾臣“力薦”的儲君人選。

    到時候，宣和帝就可以勉為其難地表示“既然眾愛卿都推舉六皇子朕就考慮考慮立了六皇子”吧！

    ……

    第四百八十三章 議儲（二）

    平國公等人一同告退出了保和殿。

    衛(wèi)國公要去官署，靖國公要去軍營。平國公在京城暫時沒什么差事，邀約的請?zhí)麉s有兩尺高。

    三位國公沒有急著各奔東西，走了一段路后，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低聲商議：“今日之事，你們怎么看？”

    “皇上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我等也只有順勢而為了。”

    “不過，這等‘機密’，也不能渲染得眾人皆知。稍稍透露給一兩個人知道就行了?！?/br>
    然后，自然會暗中傳開來。

    三人低語幾句，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