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略一點頭。

    裴皇后親自喂宣和帝喝參湯。宣和帝張口喝下參湯，體力慢慢恢復(fù)了一些。至少有力氣張口說話了：“辛苦皇后了。”

    裴皇后輕聲應(yīng)道：“臣妾做不了別的，只能略盡綿薄之力?！?/br>
    程錦容杜提點也迅疾來了，各自為宣和帝診脈，商議過后，又重開了藥方。熬藥喝藥，有條不紊，并不慌亂。

    宣和帝喝了藥之后，便閉目睡下。

    就在此刻，趙公公悄然進(jìn)來稟報：“啟稟皇后娘娘，鄭皇貴妃娘娘在殿外等候，求見皇上?！?/br>
    宣和帝昨日回宮，今日忙著上朝，無暇去后宮，也未見任何嬪妃。鄭皇貴妃這是按捺不住了。

    裴皇后皺起眉頭：“傳本宮口諭，就說皇上已經(jīng)歇下了。讓鄭皇貴妃回鐘粹宮安分待著，等候皇上傳召。”

    這席話，說得半點都不委婉不客氣。

    以裴皇后的身份地位和今時今日的圣寵，確實有睥睨鄭皇貴妃的底氣。

    趙公公恭聲領(lǐng)命，退了出去。

    ……

    兩個時辰后，宣和帝才悠然醒轉(zhuǎn)。

    一睜眼，裴皇后溫婉秀麗的臉龐映入眼簾，目中流露出喜悅和關(guān)切：“皇上這一睡就是兩個時辰，現(xiàn)在總算是醒了。”

    宣和帝冷硬的心腸，也被這如水的溫柔捂出了熱氣，聲音頗為緩和：“朕身邊不缺人伺候，無需你一直守在床榻邊。再者，你病了多年，如今才將養(yǎng)得有了起色。若是因為朕病倒了，朕豈能心安?！?/br>
    裴皇后抿唇輕笑，伸手扶著宣和帝在龍榻上坐直了身體：“只要皇上能早日好起來，便是讓臣妾再病十年，臣妾也心甘情愿。”

    宣和帝心中動容，下意識地握住了裴皇后的手。

    同樣守在龍榻邊的程錦容，稍稍側(cè)身，移開目光。不過，她能移開視線，卻不能關(guān)上耳朵。帝后說的話，一句一句清晰地傳進(jìn)耳中。

    “皇上之前睡下，鄭氏前來請安，臣妾不想讓她擾了皇上休息，便令她退下了?！?/br>
    “這點小事，你做主便可?！?/br>
    裴皇后柔聲應(yīng)是。

    宣和帝又道：“朕這就下旨，令鄭氏將鳳印送還椒房殿?！?/br>
    裴皇后卻出人意料地出言勸阻：“剛回宮就下旨，豈不令鄭氏難堪。倒也不必如此著急，等過一段時日也無妨。其實，就是鳳印送還椒房殿，這打理宮務(wù)之事，也得由鄭氏支應(yīng)?；噬淆報w虛弱，臣妾心憂難安，恨不得日夜都在保和殿里伺疾，哪里還顧得上后宮瑣事。”

    宣和帝能信得過的身邊人，只有寥寥幾個。

    現(xiàn)在，宣和帝確實離不得裴皇后的陪伴安撫。

    宣和帝看著裴皇后的目光愈發(fā)柔和：“你的心意，朕都知道。不過，鳳印理當(dāng)由皇后掌管。宮務(wù)依舊交給鄭氏就是了?！?/br>
    裴皇后也不是真心要推辭，故作遲疑了片刻，才應(yīng)了下來：“臣妾謝過皇上恩典?！?/br>
    其實，這鳳印本來就是皇后之物。鄭皇貴妃“代為掌管”而已，現(xiàn)在交還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朝堂大事，多是發(fā)圣旨。后宮這點事，宣和帝傳一聲口諭便可：“趙公公，去鐘粹宮一趟，傳朕口諭。令鄭氏明日將鳳印送還椒房殿?！?/br>
    趙公公張口領(lǐng)命。

    裴皇后掩住心里的愉悅和快意，和程錦容對視一眼。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

    鐘粹宮。

    鄭皇貴妃去保和殿請安，卻碰了個硬釘子，灰頭土臉不說，心里更是憋足了悶氣?；冂姶鈱m后，咚咚咣咣砸了一通。

    沒想到，更令人憤怒的事還在后面。

    趙公公很快前來傳旨：“皇上有旨，請皇貴妃娘娘明日將鳳印送還椒房殿。”

    鄭皇貴妃：“……”

    就連趙公公，都不忍心看鄭皇貴妃此時的臉色了。

    前些年，鄭皇貴妃在宮中是何等風(fēng)光顯赫！

    裴皇后閉宮養(yǎng)病，常年不見人。宮務(wù)盡在鄭皇貴妃手中，宮中妃嬪人人低頭誠服，宣和帝時常留宿鐘粹宮。大皇子是宣和帝最喜歡的兒子，甚至壓過了嫡出的二皇子。

    鄭皇貴妃也只差一個皇后名分罷了。

    沒曾想，短短一年多里，裴皇后迅速得了圣寵。彼漲此消，鄭皇貴妃卻漸漸失了帝心。

    現(xiàn)在，就連鳳印也得送還椒房殿。鄭皇貴妃的臉面，也被徹底撕開，扔到了地上。

    鄭皇貴妃身子微顫，用盡自制力，擠出一個笑容：“臣妾謹(jǐn)遵圣旨?！?/br>
    趙公公咳嗽一聲，又道：“邊關(guān)在打仗，朝中事務(wù)繁忙，皇上煩心勞碌，皇貴妃娘娘不必去謝恩了?！?/br>
    這顯然也是宣和帝的意思。

    竟連見也不見她了。

    鄭皇貴妃將喉間老血咽下：“多謝趙公公提醒?！?/br>
    趙公公扯了扯嘴角，張口告退。

    趙公公一走，鄭皇貴妃面色泛白，一張口，竟吐了一口鮮血。

    一旁伺候的宮女駭然大驚，沖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鄭皇貴妃：“娘娘！娘娘！快來人去宣太醫(yī)！”

    鄭皇貴妃腦中渾渾，意識一片模糊，很快昏迷了過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鳳印（二）

    李太醫(yī)被宣召進(jìn)了鐘粹宮，一番施針后，鄭皇貴妃才醒來。

    李太醫(yī)暗暗松口氣，恭聲說道：“皇貴妃娘娘適才氣急攻心，吐了一口心頭血，又昏迷了片刻。微臣為娘娘施了針，再開一張藥方，請娘娘按時喝藥，臥榻靜養(yǎng)幾日?！?/br>
    鄭皇貴妃再惱再恨，也不肯在人前失儀，命人厚賞了李太醫(yī)。

    大皇子和四皇子很快聞訊而來。

    “母妃怎么忽然昏厥不醒？”大皇子近來心氣不順，頗有幾分心浮氣躁，語氣不免有些生硬：“趙公公前來鐘粹宮，到底說了什么？為何母妃反應(yīng)這般激烈？”

    相較之下，四皇子對親娘的關(guān)心就真切多了：“什么也不及母妃的身體要緊。母妃既是身子不適，就不要管什么宮務(wù)了?！?/br>
    大皇子瞥了四皇子一眼，聲音里透出一絲淡淡的不耐：“說得倒是輕巧。父皇龍體虛弱，母后在保和殿里伴駕。后宮里品級最高的嬪妃就是母妃。這等時候，正是母妃該出力的時候，豈能輕易撂挑子！”

    如今邊關(guān)戰(zhàn)事緊急，二皇子府的流言已經(jīng)無人再提。大皇子這樁“差事”，也隨著宣和帝的歸京不了了之。

    可大皇子依然心中憂慮不安。不說別的，宣和帝令人傳旨回京，已經(jīng)明確流露出對他的不滿了?，F(xiàn)在鄭皇貴妃又失了圣心……

    簡直是雪上加霜！

    四皇子有些不滿地回視大皇子：“大哥要賢名，也得顧著母妃的身體。母妃連床榻都下不了，如何還能掌管宮務(wù)？”

    大皇子輕哼一聲，面色一沉：“你說這話是何意？難道只有你關(guān)心母妃身體，我就是個忤逆不孝的兒子？”

    “大哥別惱，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何意？”大皇子心情不佳，咄咄逼人：“你說來給我聽聽！”

    “都別說了?！编嵒寿F妃咬咬牙，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有件事得告訴你們兄弟兩人。今日，你父皇打發(fā)趙公公傳口諭。明日，我就將鳳印送還椒房殿?！?/br>
    大皇子四皇子面色齊齊一變。

    身為皇子，他們當(dāng)然知道鳳印的分量。

    怪不得母妃會氣得吐血！

    鄭皇貴妃眼眶泛紅，聲音有些沙?。骸澳愀富实男?，現(xiàn)在都在皇后身上。母妃是不中用了。”

    話未說完，淚水已滑了下來。

    大皇子四皇子心里再焦慮，也得打起精神來安撫鄭皇貴妃：“母妃不必這般難過自責(zé)。鳳印本來就是中宮皇后之物，送還椒房殿也罷?！?/br>
    “是啊！往日我們兄弟子憑母貴，以后，就該是母憑子貴了。有我們兄弟在，絕不會令母妃受委屈?！?/br>
    鄭皇貴妃鼻子一酸，以袖掩面，哭了起來。

    大皇子四皇子百般勸慰，鄭皇貴妃總算慢慢停了哭泣，低聲道：“以后，母妃也沒別的盼頭了，只盼著你們兄弟有出息。你們兩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不管到了何時，都要一條心?！?/br>
    這話，顯然是說給四皇子聽的。

    四皇子比大皇子小了幾歲，至今還在書房里讀書。等明年大婚了，才能入朝聽政。而大皇子，當(dāng)差已有幾年，又一直頗得宣和帝歡心。要爭儲位，大皇子無疑是兄弟兩人中把握更大的那一個。

    鄭皇貴妃看著年少英挺的四皇子，紅著眼再次叮囑：“以后，你事事都聽你大哥的。有力氣得沖著別人使，可不能兄弟失和?！?/br>
    四皇子不假思索地應(yīng)了：“母妃放心，我一定會全力輔佐大哥?！?/br>
    四皇子如此表態(tài)，大皇子自然要領(lǐng)情，神色頓時緩和了許多：“四弟放心。他日我被冊立東宮，絕不會虧待了你。”

    ……

    鐘粹宮宣召太醫(yī)一事，很快傳到了保和殿。

    鄭皇貴妃到底得寵多年，又有大皇子四皇子兩個好兒子。眼下儲君未定，說不得還有翻身之日。

    趙公公略一權(quán)衡，到底還是悄聲稟報了此事。

    宣和帝眉頭未動，淡淡道：“朕知道了?！?/br>
    然后，便沒了下文。

    趙公公心里為鄭皇貴妃唏噓一聲。

    后宮歷來如此，有人春風(fēng)得意，便有人黯然失意。以前是裴皇后退避三舍，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現(xiàn)在終于輪到鄭皇貴妃一嘗失寵的苦澀滋味了。

    宣和帝沒有發(fā)話，鄭皇貴妃連“臥榻靜養(yǎng)”的資格也沒有。第二日，便撐著起身下榻，精心裝扮遮掩憔悴病容，親自捧了鳳印，進(jìn)了椒房殿。

    裴皇后端坐在鳳椅上，目光淡淡一掃。

    鄭皇貴妃行了一禮，然后將裝著鳳印的錦盒奉上：“妾身今日是特意來送還鳳印的。娘娘之前一并多年，妾身奉了皇上之命，代為掌管宮中事務(wù)。如今娘娘鳳體大好，妾身終于能卸下重?fù)?dān)了?！?/br>
    虧得鄭皇貴妃還能擠出笑容來。

    裴皇后慢慢品嘗著牢牢占據(jù)上風(fēng)的快意滋味，不疾不徐地說道：“珞瑜，接鳳印?！?/br>
    珞瑜恭聲領(lǐng)命，上前接了錦盒，呈至裴皇后面前。裴皇后看了一眼，便令珞瑜將鳳印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