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鐘粹宮后，鄭皇貴妃立刻沉了臉，命幾個心腹宮女嚴(yán)查徹查鐘粹宮上下。勢必要揪出吃里扒外之人。

    這樣的動靜，在后宮里怎么也瞞不過去。

    魏賢妃顧淑妃等嬪妃都知道了，椒房殿里的裴皇后又怎么會不知曉？

    裴皇后心中快意，不必細述。私下里對程錦容笑嘆：“現(xiàn)在想來，我這些年活得渾渾噩噩，真如大夢一場?！?/br>
    現(xiàn)在，她已徹底從噩夢中清醒。

    她睜開眼，挺直腰桿，坐在鳳椅上睥睨眾人。想發(fā)作誰，甚至無需找什么理由和借口。眾人的心思盤算，在中宮皇后威勢下不值一提。

    這就是手掌權(quán)勢的美妙滋味吧！

    程錦容看著容光煥發(fā)的裴皇后，微微笑道：“娘娘想清楚想明白就好。不管娘娘要做什么，我都會站在娘娘這一邊?！?/br>
    哪怕你要做一個真正的中宮皇后，我也一樣支持你。

    裴皇后聽出程錦容的話中之意，心尖一顫，抬眼看著程錦容。程錦容眸光清澈，坦然回視。

    母女兩人對視良久，誰也沒說話。

    裴皇后眸中閃過水光，到底先轉(zhuǎn)過頭。

    程錦容心中暗暗長嘆一聲，走上前，摟住裴皇后。

    裴皇后將養(yǎng)一年，身體大有起色，不再那般孱弱無力。可摟著裴皇后的肩頭，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纖弱。

    裴皇后靠著程錦容，肩頭不時輕顫抖動。

    程錦容心中不知何來的巨大酸楚，目中也閃出了水光。

    ……

    過了端午，五月初六這一日，宣和帝便動身啟程，去往皇莊。

    此次出行，人數(shù)遠不及去年秋獵。

    一千御前侍衛(wèi)，盡數(shù)隨行。另有兩千御林軍，前后開道。

    一應(yīng)文臣武將，都未曾隨行。大皇子二皇子都被留在朝中，四皇子五皇子也未隨行。倒是年少的六皇子，一并去了皇莊。

    這也是裴皇后親口向宣和帝進言：“大皇子二皇子要代皇上打理政務(wù)，四皇子五皇子要讀書，不便耽擱了他們的課業(yè)。小六還年少，伴駕倒是無妨?；噬蠍灹说臅r候，也能召小六來說話解悶?！?/br>
    宣和帝不知心里如何做想，竟張口允了。

    眾皇子心里的嫉恨懊惱，就別提了。

    就連二皇子，也在六皇子面前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父皇去皇莊小住，只令六弟一人隨行伴駕?？梢娢覀冃值軒讉€里，六弟最得父皇喜愛。”

    自去年秋獵后，六皇子和壽寧公主疏遠了許多，和二皇子也頗有隔閡，兄弟情誼大不如前。

    聽到這等冷嘲熱諷的話，六皇子心里也有些氣惱，淡淡應(yīng)了回去：“二皇兄要是想去，不妨親自去和父皇說一聲。朝中有眾多忠心的臣子，還有大皇兄在，出不了什么亂子?！?/br>
    二皇子：“……”

    二皇子被噎得一肚子悶氣，扯了扯嘴角道：“瞧瞧你，我們兄弟兩個隨口說笑罷了。怎么還惱上了?！?/br>
    六皇子本就明慧通透，如今年齡漸長，自然能聽出二皇子的言不由衷。

    就是普通百姓家里，兒子多了，也有家業(yè)之爭。商賈富戶，官宦勛貴，就不必說了。平國公府的賀二郎，為何忽然受傷去了邊軍軍營，其中焉能沒有隱情。

    更遑論是在天家。

    這要爭的，可是東宮儲君之位，是大楚朝的萬里江山。

    便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也會互相提防戒備。便如大皇子對四皇子，平日里看著挺親熱和氣，私底下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往日他還小，二皇子沒將他放在心上。如今宣和帝對他漸露喜愛，二皇子第一個就容不下了。

    六皇子打起精神，和二皇子周旋應(yīng)對：“就是說笑，也沒這樣說的。要是讓大皇兄他們聽見了，定會笑我們兄弟不和了。”

    “二皇兄留在朝中，代父皇打理政務(wù)。這片孝心，父皇定會記在心里。我隨行伴駕，其實什么也做不了。二皇兄也知道我，我生平只愛讀書，不喜騎射。去年秋獵，我不過是獵兩只兔子罷了?！?/br>
    六皇子一番自我貶低，二皇子聽在耳中，總算順耳了許多，神色緩和下來，笑著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人各有所長。你喜歡讀書，也是好事一樁?！?/br>
    六皇子笑道：“待日后我長大了，潛心鉆研學(xué)問，或許也能成為一代文學(xué)大儒?！?/br>
    這個理想志愿不錯！

    對儲位沒野心的親弟弟，才是好弟弟。

    二皇子臉上有了笑意，語氣愈發(fā)親熱：“也別讀成了書呆子。打虎親兄弟，以后，我定有需要六弟幫忙援手之時?！?/br>
    口是心非。

    六皇子心里嘀咕一聲，口中呵呵笑著應(yīng)了。

    第三百一十章 同行（一）

    安撫住了二皇子，六皇子還得應(yīng)對四皇子五皇子。

    四皇子五皇子倒沒二皇子說得那么露骨，不過，話里話外也沒那么好聽就是了。大皇子倒是做得漂亮，特意令人準(zhǔn)備了良馬弓箭，送給六皇子。

    只是，六皇子的騎射水平，眾人皆知。這到底是送禮，還是膈應(yīng)他?。?/br>
    可想而知，啟程去皇莊時，六皇子的心情如何了。

    在半途休息時，六皇子氣悶地下了馬車。

    前后左右都是騎馬挎刀的侍衛(wèi)，馬車只出動了四十余輛。程錦容挑起車簾，便看到了站在馬車旁一臉怏怏不樂的六皇子。

    程錦容先轉(zhuǎn)頭和杜提點交代一聲，然后就下了馬車，走到了六皇子身側(cè)：“殿下這是怎么了？為何一臉的不高興？”

    溫柔熟悉的聲音一入耳，六皇子鼻子一酸。

    這種心情，大概就是受了欺負(fù)的孩童見到疼愛自己的親人，心里瞬間涌起的委屈吧！

    “容表姐，我沒事?！绷首拥降资鞘粴q的少年郎了，在人前得撐著幾分顏面。一雙黑眸里，卻清晰地露出了委屈。

    程錦容心中頓生憐惜，輕聲道：“還有大半日路程，我厚顏自薦，陪著殿下坐一程，說說話解解悶吧！”

    六皇子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一個女太醫(yī)，坐在皇子的馬車?yán)铮@然不太合禮數(shù)。

    好在六皇子還年少，兩人又是表姐弟。而且，程錦容已和賀祈定了親事，便是同乘一輛馬車，也不會惹來什么閑言蜚語。

    ……

    休息半個時辰，眾人再次啟程。

    官道修得十分平整，馬車不疾不徐，一點都不顛簸。

    六皇子也不憋著藏著了，一股腦地將心里的氣悶吐了出來：“……自他們知道我要隨行伴駕后，一個個都沒好臉色給我看。這幾日在上書房，四皇兄五皇兄見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br>
    “大皇兄明知道我騎射不佳，還讓人送寶馬弓箭來。這不是成心奚落我嗎？”

    “最可氣的是二皇兄。我們是嫡親的兄弟，他竟也為了此事心生嫉意。在我面前冷嘲熱諷?！?/br>
    “一想到這些，我心里就氣不打一處來?！?/br>
    “這哪里還像親兄弟！”

    看著脹紅著小臉氣呼呼的六皇子，程錦容心里暗嘆一聲。

    天家無夫妻，天家無父子，天家無手足。

    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之下，哪里還有真正的親情。

    只是，這樣冷酷又殘忍的話，對著此時的六皇子，她委實說不出口，也不能說出口?？傆幸蝗?，他自己會明白。

    到那時，六皇子也就真正長大了。

    程錦容笑著安慰：“幾位殿下未能隨行伴駕，偏偏只有你一個人出宮來皇莊。他們眼熱心氣，說幾句陰陽怪氣的話也是難免。反正也傷不了你分毫，你不必耿耿于懷?！?/br>
    六皇子苦笑一聲：“我不是耿耿于懷，我是心里不好受。父皇正值英年盛年，他們私下爭斗，面子上還做做樣子。等日后……誒！”

    等日后，又會是什么樣子？

    宣和帝當(dāng)年被冊立為儲君后，對幾個兄弟也算不錯。后來，先帝離世，宣和帝登基。幾位藩王去就藩。

    短短幾年里，幾位藩王要么“病逝”，要么就遇到膽大包天的“刺客”，死得七七八八。只剩一個還活著的，被嚇破了膽子，是真的生了重病。這幾年就沒下過床榻……

    宣和帝正值盛年，幾位皇子爭儲，還得裝出兄友弟恭的樣子來。彼此面上還能過得去。若有朝一日，父皇歸天，登基的那一個，是否能容得下自己的兄弟？

    六皇子雖年少，卻不是傻瓜。

    說起這些，六皇子俊秀的小臉上滿是澀意，話語中也透出了苦澀：“容表姐，有時候我常想，如果我不是出生在天家該有多好?！?/br>
    “我有一個溫柔慈愛的父親，有一個疼愛我的親娘，還有一個像你這樣溫柔好性子的jiejie。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該有多好。”

    是?。∵@樣的日子多好??！

    她原本也該有這樣的生活。

    可是，裴婉清兄妹的一場陰謀算計，令她失了親娘，親爹遠離。如今親弟弟就在眼前，也不能相認(rèn)。

    程錦容心里唏噓不已，輕聲說道：“誰也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你出生在天家，生來就是矜貴的皇子，已比絕大部分人都幸運了?！?/br>
    “再者，你以為生在一個普通人家，就能平安無憂的過一生嗎？”

    “這么想，就大錯特錯了。這世間，總有手握權(quán)勢心思歹毒之人。萬一生出惡意，無權(quán)無勢之人如何抵擋？等待他們的，便是妻離子散或家破人亡?！?/br>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這才是世間最大的無奈和痛苦。”

    ……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這才是世間最大的無奈和痛苦。

    六皇子愣愣地看著神色淡淡的程錦容，心里反復(fù)地回蕩著這兩句話。

    程錦容往日見了他，總是溫柔含笑的模樣。此時此刻，她眉眼沉凝，看著他的目光是那樣的復(fù)雜。

    這一刻，仿佛有什么用力地?fù)舸蛑男姆俊?/br>
    眼前似有重重迷霧，他想撥開，伸出手后，卻發(fā)現(xiàn)迷霧后依舊是化不開的晦暗。

    “容表姐，”六皇子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是不是有什么難以言訴的隱情？還是有誰令你受過委屈？你告訴我，我一定替你出氣！”

    程錦容沉默片刻，才道：“現(xiàn)在還不是說的時候。等殿下長大了，我再告訴殿下?！?/br>
    其實，六皇子話一出口，就有些自愧難當(d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