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私交甚篤的靖國公邀了衛(wèi)國公過府喝茶。

    兩杯茶后，靖國公屏退左右，低聲說道：“皇上宿疾之癥，發(fā)作愈見頻繁。于國朝而言，實非喜事?！?/br>
    靖國公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幾分：“不如請立儲君，以定人心。”

    衛(wèi)國公皺緊眉頭，低聲嘆道：“圣心莫測?；噬先粲辛χ?，你我領(lǐng)頭上奏折倒是無妨?？梢牢铱矗噬闲囊馕炊?。我們在此時上奏折請立儲君，便大大不妥了。”

    宣和帝對皇子們尚且存著猜疑，何況是一眾臣子。

    立儲之事，急躁不得，得徐徐推動。

    靖國公對衛(wèi)國公的心意了然，便不再多言，轉(zhuǎn)而笑道：“貴府將要出一位皇子妃。這等喜事，實在是可喜可賀?！?/br>
    衛(wèi)國公笑道：“敏姐兒確實有運道?！?/br>
    提起江敏，靖國公不免又想到了自己的孫女，頗為頭痛：“輕云那丫頭，實在不爭氣。”

    嫡皇子妃沒指望，連個庶出的皇子妃也沒撈著。堂堂靖國公府嫡女，在圣前舞劍，嚇到了一群誥命貴婦。以后哪還有人敢登門提親！

    連累得他這個祖父也丟了一張老臉。

    這一比較，自家孫女可比葉輕云爭氣多了！

    衛(wèi)國公心中自得，捋須一笑?？谥幸馑家馑嫉匕参烤竾骸皟簩O自有兒孫福。輕云的脾氣，嫁給皇子未必是好事。”

    這倒也是。

    要是將皇子們揍出個好歹來，靖國公府也承受不起。

    這么一想，靖國公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

    ……

    熬了兩日兩夜的杜提點，沒急著出宮休息，來了椒房殿求見。

    裴皇后心里有些詫異。不過，她對杜提點印象頗佳：“讓他進來吧！”然后，低聲對程錦容說道：“杜提點特意前來，不知是為了何事?！?/br>
    程錦容心中隱約猜到了幾分，口中卻道：“待會兒問一問杜提點便知?！?/br>
    杜提點一把年紀(jì)，熬了兩天沒睡，面色自然好不到哪兒去。不過，走路倒是穩(wěn)健如常，令人不得不佩服。

    杜提點躬身行禮：“微臣冒昧求見，多謝娘娘開恩?！?/br>
    裴皇后聲音緩和：“不知杜提點所為何事？”

    杜提點拱手說道：“微臣想讓程醫(yī)官一同回太醫(yī)院官署，請娘娘恩準(zhǔn)?！眳s未說到底為了何事。

    裴皇后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程錦容一眼。

    程錦容早有心理準(zhǔn)備，倒是半點不驚：“提點大人定是有要事，才令我一同回太醫(yī)院。娘娘放心，微臣很快就會再回宮伴在娘娘身邊?！?/br>
    裴皇后打從心底不樂意。

    太醫(yī)院里這么多醫(yī)官，為什么非要指派程錦容？

    不過，程錦容想回去，自有她的道理。自己的病癥日漸好轉(zhuǎn)，其實不必時時將程錦容留在身邊。

    裴皇后默然片刻，點頭應(yīng)了：“也好，你在宮中住了不少時日，出宮看看也無妨。等忙完了太醫(yī)院里的差事，再隨杜提點進宮來?！?/br>
    程錦容微笑著應(yīng)是。

    杜提點暗暗松了口氣：“多謝皇后娘娘?！?/br>
    第一百八十三章 師徒（一）

    午后不久，宮門開了。

    率先出來的，是面色晦暗走路緩慢的杜提點。藥童小杜憂心不已地扶著杜提點，低聲問道：“提點大人，你能撐得住吧！”

    杜提點也是快六旬的人了。為宣和帝看診伺疾，一熬就是兩日兩夜，身體如何能吃得消。之前在椒房殿里強撐，一出宮門，杜提點那口強撐著的精氣神散了大半，顯出了疲乏倦意。

    小杜在耳邊絮叨，杜提點連應(yīng)一聲的力氣都沒有。

    緊隨其后的程錦容上前一步，扶住杜提點：“提點大人留神?！?/br>
    杜提點一把年紀(jì)，不必顧忌什么男女之別。

    杜提點看了程錦容一眼：“多謝程醫(yī)官。”

    程女醫(yī)，程醫(yī)官。只有一字之別，意義卻不同。

    程錦容微微一笑，扶著杜提點上了馬車。然后，在杜提點的對面坐了下來。杜提點沒有出聲，閉上眼睛假寐。

    馬車?yán)镆黄察o，只聽聞木轱轆滾動的聲響。

    到了太醫(yī)院官署外，小杜才輕聲喊道：“提點大人，到官署了?！?/br>
    杜提點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小杜：“……”

    程錦容忍住笑，輕聲說道：“提點大人這是太過疲累，得好好睡上半日。你去叫幾位醫(yī)官來，扶提點大人去歇下……。”

    話音剛落，杜提點救睜了眼，聲音有些嘶?。骸俺提t(yī)官，隨本提點去藥室。本提點有話和你說?！?/br>
    程錦容眸光微閃，輕聲應(yīng)下。

    小杜一頭霧水，心里直犯嘀咕。杜提點累得在馬車就睡著了，現(xiàn)在不急著去休息，倒要和程醫(yī)官說話。

    到底有什么非說不可的要緊事？

    ……

    杜提點要說的要緊事，也出乎程錦容的意料。

    杜提點并未提及宣和帝的病癥，也未提起病患，而是感嘆杜家后輩平庸，自己一身醫(yī)術(shù)，卻后繼無人：“……本提點今年已近六旬，不知壽元幾何，還能活多少年。有生之年，本提點最大的心愿是收一個徒弟，將這一身醫(yī)術(shù)傳承下去?！?/br>
    一邊說，一邊深深地看著程錦容。

    強烈的明顯的暗示，讓人想裝著聽不出來都不可能。

    程錦容心念電閃。

    杜提點對她的“青睞”，已經(jīng)惹人側(cè)目。杜提點必須要找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讓眾人釋疑。而且，日后還能時時“提攜”她，不著痕跡地帶她進宮。

    沒有什么比師徒關(guān)系更穩(wěn)妥更方便了。

    而她，也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援手和靠山。

    程錦容適時地露出些許受寵若驚的惶惑和喜悅，立刻跪了下去：“微臣誠惶誠恐，不知能否入提點大人的眼，拜提點大人為師?！?/br>
    杜提點笑了起來，一臉皺紋盡數(shù)舒展，態(tài)度和藹言語親切：“錦容，從今日起，你我便是師徒了?！?/br>
    “拜師之事，總得告訴你父親和你大伯父一聲。再者，也得擺上幾桌酒席，讓大家伙兒都知曉?！?/br>
    “這些事，就不用你cao心了?！?/br>
    程錦容恭敬地磕了三個頭，立刻改口：“錦容給師父磕頭了?！?/br>
    杜提點樂呵呵地笑道：“快些起身吧！沒想到，我這一把年紀(jì)，還能收到如此合心意的愛徒。”

    愛徒這兩個字，聽著真是rou麻。也虧得杜提點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

    不愧是伺候過兩朝天子的杜提點！

    程錦容露出些許羞澀歡喜的笑容。

    杜提點既不困也不乏了，揚聲叫了小杜進來：“小杜，本提點已收了錦容為徒。以后，你私下里要叫一聲師姑?！?/br>
    小杜：“……”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短短片刻，杜提點怎么就收了程錦容為徒？他怎么就多了一個只大自己三歲的師姑？

    程錦容笑吟吟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小杜。半晌，小杜才擠出兩個字：“師姑”。

    程錦容笑著應(yīng)了一聲。

    杜提點一臉快慰：“小杜，你現(xiàn)在就去請程副院使過來，本提點要親自將這樁喜事告訴他。”

    ……

    程方聽聞喜訊后，被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夫收徒是常事。進了太醫(yī)院的醫(yī)官們，也不乏收徒之人?？啥盘狳c，在宮中行走看診近二十年，根本無暇收徒。

    退一步說，就算要收徒傳衣缽，也該從杜家的子侄后輩中挑一個。怎么會選中了程錦容？

    他不是聽錯了吧！

    “你沒有聽錯，”杜提點笑呵呵地說道：“不瞞你說。我一見錦容，就覺得合眼緣。太醫(yī)院考第三場，我親眼見了錦容的外科醫(yī)術(shù)，更是贊嘆不已。”

    “當(dāng)時我就動了收徒之意?！?/br>
    這也就完美地解釋了，為何杜提點對程錦容處處另眼相看提攜有加。

    程方未必立刻信了這個說辭，不過，此時不是追根問底的時候，他立刻露出欣慰高興的笑容：“這可真是太好了！要是二弟知道此事，也一定為錦容高興?！?/br>
    程錦容隨程望學(xué)醫(yī)多年，現(xiàn)在又正式拜杜提點為師。

    這也就意味著，程錦容將繼承大楚朝最聞名的兩位神醫(yī)的衣缽。

    不管內(nèi)情如何，這對程錦容都是有百利無一害的好事！

    杜提點笑道：“拜師儀式從簡，明日就在酒樓里擺酒席，請官署里的所有醫(yī)官前去便可。”

    程方立刻道：“提點大人在宮中當(dāng)值辛苦，這些瑣事，就都交給下官吧！”

    杜提點也有些撐不住了，點點頭。待程方和程錦容離去，杜提點便睡下了。

    ……

    杜提點已經(jīng)收了程錦容為徒！

    明日就行正式的拜師儀式！

    沒到半日，此事就傳遍了太醫(yī)院官署。

    一眾醫(yī)官們，羨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眼熱者數(shù)不勝數(shù)。

    就連程景宏，也忍不住笑著打趣：“容堂妹，你這份好運道，委實令人艷羨?！卑荻盘狳c為師，以后在太醫(yī)院官署里，就有了最大的靠山。還有誰敢小看程錦容半分？

    程錦容微微一笑，一語雙關(guān)地應(yīng)道：“是啊，我確實好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