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輕聲道：“平身吧！”

    自記事起，母后就是整日病懨懨的樣子，不喜說話，也極少展顏。二皇子和壽寧公主早已習慣。

    兄妹兩個起身后，又以晚輩禮節(jié)向永安侯夫人行禮。

    永安侯夫人心中愉悅，口中忙笑道：“這可使不得。兩位殿下快快請起，真是折煞我了。”

    二皇子笑道：“這里沒有外人，外甥給舅母行禮，舅母安心受著便是?！?/br>
    壽寧公主也笑著附和：“是??！舅母當不起這一禮，還有誰當?shù)闷?？?/br>
    永安侯夫人別提多受用了。

    待日后二皇子更進一步。永安侯府也會隨之水漲船高，或許還有受封國公府的那一天。成為大楚第一勛貴世家指日可待！

    永安侯夫人看著二皇子的目光，比看自己的兒子還要慈愛：“殿下似有些清減了?！?/br>
    二皇子隨口笑道：“讀書騎馬練箭，還要學史書，每日忙碌，瘦一些也是難免?！?/br>
    轉(zhuǎn)頭吩咐青黛：“今日我們都在椒房殿里用膳，你命人去御膳房傳膳。另外，去毓慶宮送個口信。讓六弟也來湊個熱鬧?！?/br>
    青黛正要應下，裴皇后忽地說道：“六皇子身體不適，讓他好生歇著?！?/br>
    二皇子不以為意：“些許風寒，喝藥睡上一晚，就該好得差不多了。母后不必為六弟憂心?！?/br>
    二皇子承襲了宣和帝的好武，性情也是如出一轍的霸道。

    裴皇后目光微暗，未再多言。

    第二十八章 元辰

    一炷香后，六皇子元辰來了。

    半大不小的十歲少年，身形還略有些單薄，眼眸清澈，面容俊秀。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間能清晰地看到裴皇后的影子。

    如此俊秀溫文可愛的小小少年，令人望之心喜。

    宣和帝喜美色，后宮嬪妃如云，皇子公主一個接著一個，共八位皇子兩位公主。除了三皇子年少夭折，其余皇子公主皆平安長大。

    最得圣眷的，是大皇子。

    當年，燕王妃裴婉清過門三年無所出。鄭側(cè)妃所生的庶長子，是燕王的第一個兒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在燕王心中占據(jù)的分量自然不同。

    后來，燕王被封為太子，太子妃有了身孕，生下一對龍鳳子。太子十分喜悅。對嫡出的二兒子元泰青睞有加。

    再后來，皇子公主們接連出世，兒女多了。當?shù)囊簿土曇詾槌Ａ恕Ａ首映鍪滥且荒?，宣武帝染了惡疾。沒到兩年，宣武帝便駕崩歸西，太子登基為宣和帝。

    出于某種微妙不可言的心情，宣和帝對六皇子頗為喜愛。

    每次看到六皇子，永安侯夫人心里都覺氣悶。

    當年送裴婉如進宮做替身，誰也沒料到裴婉如竟還能生出一個皇子來。可當時的情形下，裴家根本不敢做任何手腳，甚至要盼著裴婉如母子平安。

    否則，裴婉如心病加重，抑郁而死。到時候要去哪兒再找一個“裴皇后”？

    這些年，裴皇后近乎自閉地活在椒房殿里，對六皇子也格外冷淡，絲毫沒露出問鼎儲君之位的野心。

    饒是如此，裴家對六皇子也一直心存提防。

    ……

    二皇子和壽寧公主，根本不知永安侯夫人復雜的心思，見了六皇子，兄妹兩個俱是一臉笑容。

    壽寧公主笑著上前，拉住六皇子的手略一打量：“六弟，你的身體可好了？”

    六皇子乖乖地嗯了一聲。

    二皇子挑眉一笑：“你整日讀書，可別讀成了書呆子。以后多騎馬練箭，身子骨練得結(jié)實一些?！?/br>
    六皇子略靦腆地一笑：“二哥又取笑我了?！?/br>
    宣和帝重武輕文，幾位皇子幾乎都承襲了宣和帝勇武的性情脾氣——哪怕沒那么喜歡練武，裝也要裝出十分，以此博得宣和帝的歡心。

    六皇子卻是自小就喜讀書，過目不忘舉一反三。上書房里的幾位太傅，俱對六皇子贊不絕口。

    宣和帝常拿此事說笑，兄弟們之間也會戲謔打趣幾句。

    說笑幾句，六皇子上前，給裴皇后躬身行禮：“兒子見過母后?！?/br>
    六皇子抬眼時，看向裴皇后的目光里流露出孺慕親近。

    裴皇后垂眸，避開六皇子閃著希冀的熱切光芒，輕輕嗯了一聲。

    六皇子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下來。

    父皇喜愛他，鄭皇貴妃待他溫和親近，幾位皇兄皇姐都喜歡他?？刹恢獮楹?，母后對他分外冷漠。

    他想每日都來椒房殿請安，母后要靜養(yǎng)，只允他三日來一回。

    他天性聰穎，讀書極有天賦，時常被太傅夸贊。母后卻從未夸贊過他只字片語。

    他偶爾病了，總盼著母后前來看他一眼?？墒?，每次來的都是菘藍青黛……

    不過，這也怪不得母后。母后本就病弱，為了生下他，徹底傷了身體元氣。這些年一直臥榻養(yǎng)病。極少有展顏開懷之時。

    他是男子漢，應該好好照顧母后才對。怎么能讓母后為他cao心？

    想及此，六皇子挺直略顯單薄的小胸膛，笑著說道：“我喝了湯藥，出了一身汗，一夜過來，已經(jīng)好了。母后不必為我憂心?！?/br>
    裴皇后終于抬頭，看了六皇子一眼，目中露出些許溫柔：“你多保重身體。”

    這一絲難得的溫情，令六皇子心花怒放喜笑顏開，連連點頭：“是，兒子一定聽母后的話?！?/br>
    真是個善良又天真的孩子。

    裴皇后默默凝望著那張肖似自己的俊秀臉孔，心里驟然涌起一陣愧疚和酸澀。

    ……

    午膳時，裴皇后坐下，略動了幾筷子，便露出倦色。先回了寢室歇下。

    二皇子等人都習慣了。用完午膳，二皇子去了書房，壽寧公主送永安侯夫人出宮。

    六皇子本應該回毓慶宮?？山袢张峄屎髴B(tài)度難得溫和，他頗有些眷念不舍。鼓起勇氣，去了裴皇后的寢室。

    守在門外的宮女正要通傳，六皇子以目光制止。

    母子之間，應該親密無間……對吧！他偶爾沒經(jīng)通傳進母后的寢室，也算不得什么逾越吧！

    六皇子帶著一絲淘氣，心里懷著竊喜悄然推門而入。

    能進母后寢室伺候的，唯有青黛和菘藍。聽到推門聲，青黛菘藍神色微變，驀地看了過來，竟是一臉戒備。

    裴皇后也是一怔，目中閃過一絲慌亂，迅疾將手中的畫卷收起。

    這是怎么了？

    他是不是來錯了？

    六皇子莫名地有一絲心虛，停下腳步，小聲說道：“母后別惱。守門的宮人想通傳，是我攔下了她們?！?/br>
    大楚朝身份尊貴的嫡出六皇子，此時只是一個渴望得到親娘關(guān)注的落寞小小少年。

    裴皇后鼻間微酸，攥著畫卷的手微微顫抖。

    六皇子等了片刻，見裴皇后依然沉默不語，心里既失望又難過。故作輕快地說道：“母后好好休息，兒子這就告退。”

    六皇子依依不舍地看了裴皇后一眼，慢騰騰地轉(zhuǎn)身。

    裴皇后終于心軟，輕聲道：“你過來坐上片刻再走。”

    六皇子旋風一般轉(zhuǎn)身，一溜煙到了裴皇后身邊，喜滋滋地坐下，沖裴皇后傻笑。

    裴皇后：“……”

    青黛和菘藍對視一眼，面上的戒備漸漸褪去。

    六皇子傻笑了片刻，才問道：“母后，你剛才在看什么？”

    青黛神色一緊，正要張口。菘藍飛快地使了個眼色。青黛只得閉口不語。

    裴皇后略一猶豫，緩緩松手，將畫卷打開。

    六皇子好奇地看了過去。

    畫卷上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窈窕少女，明眸皓齒，青絲如墨，清艷無雙。少女立在海棠樹下，手中捧了一支嬌艷的海棠。

    盈盈一笑，人比花嬌。

    第二十九章 母子

    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女的畫像。

    可一眼看去，少女的面容竟有些奇異的眼熟。

    六皇子心中有些訝異，忍不住問道：“母后，她是誰？”

    裴皇后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情緒，輕聲道：“她是你四姨母的女兒，姓程，名錦容。自小便住在永安侯府。”

    六皇子對早逝的“四姨母”裴婉如毫無印象，隨口笑道：“原來是程表姐?！?/br>
    從血緣關(guān)系而論，確實是嫡親的表姐弟。

    不過，身為天家皇子，六皇子身份矜貴。平日住在宮中，極少出宮。便是偶爾出宮，也是御林侍衛(wèi)重重守護隨行。

    裴家人丁興旺，裴皇后的庶妹有六個，各自嫁人生子。攀得上表親關(guān)系的同輩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個。六皇子壓根不清楚，還有這么一個程表姐。

    此時順口喊一聲，是為了讓親娘高興罷了。

    果然，裴皇后神色驟然柔和，對著六皇子笑了一笑：“她比你年長五歲。我還是在她幼時見過她，十幾年未見了，今日閑來無事，看一看她的畫像解悶罷了。”

    難得母后心情這么好，和他說了這么多話。

    六皇子心中喜悅，笑著說道：“母后想見程表姐，易如反掌。讓舅母領(lǐng)著程表姐進宮請安便是?！?/br>
    青黛忍無可忍，柔聲插嘴道：“殿下別怪奴婢多嘴。娘娘體弱，需安心靜養(yǎng)。宮外之人，不通宮中規(guī)矩，進宮怕是會擾了娘娘清靜?！?/br>
    任憑菘藍如何使眼色，青黛還是將話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