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持利刃，在女童腹部傷處劃下一刀。左手接過甘草遞來的柔軟紗布，迅速吸掉滲出的鮮血。

    查看了內(nèi)腹的傷處后，程錦容沉聲吩咐：“拿縫合的針線來?！?/br>
    甘草迅速將針線送入程錦容手中，然后用干凈的帕子為程錦容擦拭額上細密的汗珠。

    女童被喂了迷藥，徹底昏厥。小小的身體因劇烈的疼痛微微顫抖，卻未醒來。

    程錦容低頭縫合傷處，纖長的手異常沉穩(wěn)。

    齊大夫終于也頂不住了，邁著虛軟的步伐走出去，靠著墻壁坐了下來。雙目無神，滿心茫然。

    外傷，還可以這樣醫(yī)治？

    程景宏也是滿心震驚，呆呆地站著，愣愣地看著。

    內(nèi)外傷口皆要縫合，程錦容動作熟稔而流暢，帶著奇異的美感。最后，止血上藥包扎。直至此刻，程錦容才起身，呼出一口氣。

    程景宏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是二叔教你的外科醫(yī)術(shù)？”

    程望年少成名，有少年神醫(yī)的美譽。這些年程望做了軍醫(yī)，每日面對的多是受刀槍棍棒箭傷的軍漢。自會潛心研究外科醫(yī)術(shù)。

    程錦容略一點頭，無暇多說，又處理起女童身上的其余傷處。

    前世邊關(guān)戰(zhàn)禍連連，她醫(yī)治過的外傷數(shù)不勝數(shù)。女童傷勢雖重，于她而言，卻是尋常。

    程景宏定定心神，上前幫忙。

    女童腹部的傷最嚴重，其余外傷看著鮮血淋漓，實則未傷筋骨。清洗干凈敷藥包扎妥當便可。

    程景宏動作比平日快了幾分，片刻間已處理了一處。眼角余光一瞄，卻見程錦容已處理好兩處傷口。

    程景宏：“……”

    世間七十二行，行醫(yī)無疑是要求最高也最苛刻的行業(yè)。醫(yī)術(shù)平庸只憑一腔熱誠，萬萬不行。便是貪婪愛財?shù)拇蠓?，只要醫(yī)術(shù)高明能治好病癥，也勝過庸醫(yī)。

    程景宏年少志高，對自己一身醫(yī)術(shù)頗有自信，也一直引以為傲。同齡的少年人中，還有誰能勝過他？

    此時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程錦容忙里偷閑，瞥了再次發(fā)愣的程景宏一眼：“大堂兄！”

    程景宏迅疾回神，立刻低頭忙碌。

    ……

    兩炷香后。

    甘草將細長刀刃和用過的針線等物沖洗干凈，端去廚房，放進沸水中，再換干凈的水煮沸。反復(fù)三次，才算清洗完畢。

    程錦容以熱水洗凈雙手，神色間不見疲憊之色，愈發(fā)精神奕奕：“大堂兄，你也來將手洗凈?！?/br>
    程景宏神色復(fù)雜地應(yīng)了一聲，一邊洗手，一邊默默看著程錦容。

    程錦容挑眉一笑：“我又沒生出三頭六臂來。大堂兄這樣看我做什么？”

    在他眼里，如此精妙的外科醫(yī)術(shù)，比三頭六臂厲害多了！

    程景宏的真實心情，在目光中畢露無疑！

    程錦容莞爾一笑，說道：“我爹潛心研究數(shù)年，創(chuàng)出了開腹的外科醫(yī)術(shù)。治外傷不算什么，還有精妙的切除縫合術(shù)。能醫(yī)治許多藥石罔顧的疑難雜癥。大堂兄若感興趣，以后我慢慢傳授給大堂兄便是?！?/br>
    程景宏全身一震，一臉的不敢置信：“你真的愿將外科醫(yī)術(shù)傳授給我？”

    身懷絕藝之人，敝帚自珍是常事。誰愿將自己壓箱底的能耐傳給別人？

    程錦容微微一笑：“大堂兄想學，隨時都可以。不過，沒有數(shù)年之功，怕是難有成就?！?/br>
    程景宏脫口而出道：“你學了幾年？”

    三年，加上前世行醫(yī)七年，一共十年。

    程錦容隨口笑道：“學醫(yī)最重天賦。有人學三四年，有人要學六七年，甚至十余年。我是前者?！?/br>
    程景宏：“……”

    之前聽到神醫(yī)之類的話，他只以為堂妹淘氣促狹，此刻才知，她并未說笑。

    原來，世上確實有這等令人艷羨的學醫(yī)天才！

    程景宏鄭重地抱拳道謝：“多謝容堂妹！”

    程錦容不以為意地一笑：“我爹只我一個女兒，在我眼中，你和我嫡親的兄長無異。兄妹之間，這般客套，豈不見外?！?/br>
    程景宏心頭一熱。正要說話，身后忽然響起婦人悲愴的哭喊聲：“彤兒。”

    婦人力竭昏迷了一個時辰。醒來后，不見女兒，立刻驚惶失措地找了過來。

    女童所有的傷處都止血上了藥，腹部也被柔軟干凈的紗布纏了數(shù)圈。因失血頗多，小臉煞白，昏沉地躺著。

    “先別慌?！背体\容溫和地叮囑：“為了給她治傷，我給她喂了些迷藥。約莫一個時辰以后才能醒。你先守在床榻邊?！?/br>
    婦人紅著眼睛，啞聲問道：“大夫，我的彤兒還能活嗎？”

    程錦容微笑著應(yīng)道：“當然。按我的吩咐，好好養(yǎng)傷，不出兩個月，便能痊愈?！?/br>
    婦人眼眶更紅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用力磕了三個響頭：“謝謝大夫！謝謝大夫！只要彤兒能好，我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大夫的救命之恩！”

    ……

    第二十三章 師承

    世間有各種各樣的不幸。

    身為大夫，救死扶傷是天責。不該過問的，也不必多嘴。

    程錦容沒問女童受傷的緣由經(jīng)過，也未問婦人為何一個人抱著女兒前來求醫(yī)。只溫和說道：“孩子此時不宜挪動，最好在藥堂里住上七日。方便每日復(fù)診換藥?！?/br>
    惠民藥堂有十幾間空屋子，前來求診的重病患，可以住上一段時日。

    藥材不收銀子，住宿和飯食，也都由藥堂供應(yīng)。

    當然，惠民藥堂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來求醫(yī)的。必須是窮苦百姓。

    藥堂里有數(shù)名管事，個個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那些故意裝窮扮可憐的病患，一旦被揪出來，立刻送去衙門吃牢飯。

    婦人衣衫破舊，女童面黃肌瘦。受了這么嚴重的外傷，沒有去就近的醫(yī)館，特意跑來惠民藥堂。顯然是窮苦出身。

    婦人感激涕零，哭著又磕了三個頭。

    ……

    程錦容和程景宏從屋子里一前一后地走了出來。

    幾位大夫都已去坐診了。只有杜仲在屋外等著。地上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空氣中卻飄浮著一絲可疑的酸臭味。

    程景宏有些疑惑。

    程錦容心中了然：“剛才有幾個吐了？”

    杜仲：“……”

    杜仲老臉掠過一絲暗紅，清了清嗓子，有些生硬地扯開話：“程姑娘醫(yī)術(shù)驚人，令人欽佩。不知師承何人？”

    其實，初次見到開腹救治，被嚇得雙腿發(fā)軟或是被血腥的場景刺激得嘔吐，都屬正常反應(yīng)。

    只是，身為大夫，這般“脆弱”，不免有些好笑。

    程錦容目中閃過一絲笑意，順著杜仲的話音說道：“我?guī)煶懈赣H程望。”

    杜仲一臉的“果然是他”。

    大楚朝的名醫(yī)比比皆是，太醫(yī)院里的一眾太醫(yī)，各有專長，醫(yī)術(shù)精湛的不在少數(shù)?？捎猩襻t(yī)之美譽的，只有兩個。

    一個是他堂兄，太醫(yī)院提點杜衡。

    另一個，便是邊軍醫(yī)官程望！

    杜衡出身杏林名門，二十五歲進太醫(yī)院。從最普通的醫(yī)士做起，三十歲時為太醫(yī)，四十歲時為太醫(yī)院提點。宣武帝在世時，杜衡是天子的專屬太醫(yī)。宣和帝登基后，繼續(xù)延用杜衡。

    簡在帝心！

    神醫(yī)之名，杜衡當之無愧！

    論資歷，程望遠不及杜衡。論聲名，程望卻毫不遜色。

    十年前，程望研制出了治療瘟疫的藥方，抑制了邊軍中的疫情，救活了成千上萬的將士性命。立下大功，被封為邊軍的醫(yī)官，統(tǒng)領(lǐng)百余名軍醫(yī)。神醫(yī)之名，也就此傳開。

    程景宏的堂妹，可不就是程望的獨女嗎？

    程望將一身絕妙醫(yī)術(shù)，傳授給自己的女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杜仲略一斟酌，委婉地試探：“程軍醫(yī)遠在邊關(guān)，想來只能以書信傳授教導醫(yī)術(shù)吧！”如此學醫(yī)，竟也能學得好？！

    程錦容含笑道：“是。不瞞杜管事，我今日是第一次給病患看診?！?/br>
    杜仲：“……”

    程錦容又笑道：“我打算參加三個月后的太醫(yī)院考試。這三個月里，我每日都會來藥堂義診。有叨擾之處，杜管事多多見諒?！?/br>
    杜仲又是：“……”

    程景宏清了清嗓子：“外面還有眾多病患，我和容堂妹先去看診了。”

    饒過可憐的杜管事吧！

    程錦容聽出程景宏的話外之意，嫣然一笑。

    ……

    等著看診的病患早已排成了長隊。

    因程景宏遲遲未露面，病患們焦急之余，少不得發(fā)些牢sao。維持秩序的藥堂管事，立刻不客氣地瞪了過去：“不愿等就出去?！?/br>
    發(fā)牢sao的立刻閉上嘴。

    窮人最怕生病。請大夫抓藥，樣樣都要花銀子。一場病，足以令貧困的一家縮衣節(jié)食甚至傾家蕩產(chǎn)。

    惠民藥堂不收診金，免費贈藥，對貧苦百姓來說，如天降甘霖。誰舍得走？

    更不用說，小程大夫醫(yī)術(shù)高超又有耐心，比那些庸醫(yī)強十倍百倍。

    程景宏兄妹一起露面，又是一陣sao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