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的房間沒什么看頭，非灰即白得簡單，但少年學(xué)霸的就不一樣了。

    剛一開門，晚芝就被整墻的獎狀吸引到注意，清潤的眸光一一掃過那些獎狀，十分夸張地學(xué)迷妹小聲尖叫：“哇哦！高考狀元真不是隨便說說，我還以為姜彩文在夸張，瞧瞧，這金閃閃的，得有多少張啊，比我買過的包還多！我男朋友好厲害喔！”

    方度瞧著她這假德行嘴里都能笑出聲兒來，回手合上了門，杜絕外面的吵鬧，這才撥開她故作夸張的雙手，用那把清清冷冷的好嗓子道：“別尬吹，是多了點兒，但也不至于這么奉承?！?/br>
    切，假清高，迂腐文人。

    晚芝早看出方度眼底透出的得意了，偏生哄他高興哄得上癮，就故意專注著品讀他那些三好學(xué)生，全國勵志獎學(xué)金之類的名頭，當(dāng)然作文大賽的也不放過。

    轉(zhuǎn)頭看到書桌前一家三口舉著奧數(shù)獎狀的合照時，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晚芝指尖輕輕擦過少年方度的臉頰，有些謹(jǐn)慎地問：“你沒說過，叔叔阿姨是再組家庭嗎？沒別的意思，如果不想說也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呢？戀人間的想法不需要深思熟慮，便可以痛快地講出來。

    “只是作為女朋友想盡可能多知道些你的事情?！?/br>
    記憶中方度沒和任何人講過自己名字這件事情的真正由來，逢人問起總是用一句父母感情好，姥姥家又沒有兒子來搪塞過去，甚至和初戀在一起那么多年，蘇沛珊一直都將方度的爸爸視為女權(quán)主義的同盟軍來看待，畢竟，作為男性將孩子的“冠姓權(quán)”主動讓出去，對于普通人來講總不會那么容易。

    就算開明的夫妻之間達成共識，還有更多長輩，會用“規(guī)矩”“禮數(shù)”來給他們壓力。方度就由著她這么想，從來沒解釋過。

    但面對晚芝，方度內(nèi)心柔軟著，卻想將自己的過去未來全部揉碎了喂給她。

    他的事，她又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兩個人無外乎都見識過對方以往最惡劣的一面。認(rèn)識的時間不久，但還沒嚇跑不容易，不知不覺，他們之間竟然已經(jīng)是這樣無話不談的關(guān)系了。

    顧溫庭月前對方度父母的調(diào)查沒什么明顯錯誤，甚至比他認(rèn)為的還慘，作為薊城第一批下崗潮的工人夫妻，在被辭退時，方度和度文君甚至沒有拿到一分錢的遣散費。

    三個月的工資欠發(fā)，家里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兒，響應(yīng)國家號召下崗再就業(yè)的度文君每天都上街找零散活干，可就是這樣，很少有活，有活也沒法補貼多少家用。

    方度八個月大的時候，方雪瘦得不像話，沒奶水，家里更是已經(jīng)窮到連取暖用煤都買不起。

    孩子要吃奶粉，每天就在這間房里凍得直打哆嗦，也經(jīng)常感冒生病，方雪心疼孩子，知道哭沒用，干脆背著丈夫找到了一個來錢快的活兒。

    那時候國企改制，下崗工人滿街都是，男女都有，可就業(yè)崗位又不多，窮困潦倒時為了養(yǎng)家糊口，有去賣血的，也有賣yin的。

    方雪就是在那時候，找到了以前一個要好的同事，接應(yīng)自己去賣血。

    賣yin的事兒她做不出來，愧對兒子和丈夫，但她知道，賣血賣不斷她的骨氣，說什么再為孩子堅持幾個月，總要把奶粉錢賺出來。

    她不舍得孩子小小的就沒奶吃，拿米糊糊對付。

    第一次賣過后方雪對丈夫謊稱找到了新工作，她去替有錢人做保姆，主家很好，所以來錢很輕松。但第二次第三次之后，度文君明顯感覺到妻子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

    因為針眼的關(guān)系，她不便與丈夫親近，而且短期間內(nèi)多次抽血對人的身體危害很大，雖然家里吃得更好了，但她看著比以前更虛弱了。

    所以在她又一天晚上去“做保姆”時，度文君趁夜將孩子交給了鄰居，自己則偷偷騎著自行車在后面尾隨她。

    撞破她是去抽血后，度文君一把將妻子扯出黑作坊，薊城的冰天雪地里，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泣不成聲地抱著她痛哭。最后連鼻涕都凍成了冰碴。

    他哭著一遍遍向方雪保證，他這輩子拼了命也要讓他們娘倆有飽飯吃，又一遍遍求她不要再來偷偷賣血。

    也就是那一次發(fā)現(xiàn)方雪在做什么后，度文君決意將孩子的名字改了，之所以跟母姓，是因為度文君說：母親天生總會為孩子犧牲更多，甚至方雪連自己的命都能拿去賣。

    兒子理應(yīng)姓方，他沒那個臉去讓兒子跟自己姓。

    再后來日子真的慢慢好了，熬過那一陣子大家都好過了，他們夫妻借了小姨二姨三姨的錢，買了輛車，辦了出租戶，二十四小時的輪換跑，不到三年，錢連本帶利還了，家里頭也稍微富裕了一些。

    可度家人不干了，之前不肯借錢給他們倆去買車，但后來也舔著臉天天上門吵著借錢，順帶要他們夫妻將孩子的名字換回去。

    可度文君叼著煙就那一句話，孩子是他倆的，想叫天王老子他們也管不著。要錢更是沒有，親爹來了也沒有。

    “零八年全國組織免費體檢的時候，以前捐過血的很多人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感染了艾滋病。還算幸運，也許是次數(shù)夠少，也許她賣血的地方干凈，我媽沒事兒。那天拿到血液報告后，她一下坐在樓道的座位上起不來了。我問她怎么了，她只說老天爺對我們太好了。”

    “當(dāng)時不懂，老天爺對我們怎么好了?！?/br>
    那時候方度雖然年紀(jì)小，但已經(jīng)夠聰明，他早就在大人口里得知，那個父母曾經(jīng)工作的國企，之所以會被低價收購，又沒有發(fā)足職工遣散費交納失業(yè)醫(yī)療保險，都是因為政府官員勾結(jié)資本吞了下崗工人血汗錢。

    如果沒有那些違法犯罪的人，發(fā)生在夫妻倆的苦難根本不會發(fā)生，發(fā)生在那么多人身上的可憐事也不會發(fā)生。

    “從那時候起，就想要做檢察官了?！狈蕉让佳巯駜膳跹?，講的時候表情一直很平靜，這會兒少見地挑起眉梢壓低聲音為耐心的小聽眾制造懸念。

    “不過也真的巧，我進檢察院的第一案，就是當(dāng)年那樁貪污受賄案。時隔二十多年，終于判了。死刑沒緩，當(dāng)時的心情，現(xiàn)在也忘不了。”

    泄憤，快意，痛苦和愉快都交織在一起，像密密麻麻的網(wǎng)，讓他更加堅信這世間有正義。

    但現(xiàn)在退一步，看著面前不停翻涌的浪潮，方度明白了，當(dāng)年貪官落馬實則時代交替，舊資本失去閃閃發(fā)光的力量，又被新的力量掀翻在地。人能做的事，只有那么一點。

    沒有他方度也有別人。

    時勢造英雄。

    確實幸運，這世間能得償所愿的都叫幸運，方雪當(dāng)年說的話可能本質(zhì)并沒錯。

    沒想過方度的名字后有這種讓人心潮澎湃的舊事。

    說不觸動是假的，可晚芝不服氣，她內(nèi)心有股隱隱的力量，想讓她大聲說不，不是對著方度說不，而是對著這種推著人向前奔涌的浪潮說不。

    也許英雄不能改變浪潮奔涌的力量，但英雄再強大只是個體，如果每一滴水都用足自己的力量，河流會改變方向。

    黃河歷史上不是就經(jīng)常改道嗎？曾經(jīng)可怖的河床又變成人類安居的溫床。

    晚芝忍著發(fā)酸的嗓子，真的不想在除夕夜里哭鼻子，所以跟方度辯論這種深刻大道理的計劃，就放在以后再做。反正他們作為情侶，都有好多時間，可以促膝談心。

    她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臂，想要快速轉(zhuǎn)移注意力，潮濕的眸光觸到他高中獎狀上的落款，才清了清嗓子松開手笑著問他：“轉(zhuǎn)學(xué)前你以前在十六中上嗎？”

    “十六中我熟的，西街霞姐理發(fā)館二樓里有個小網(wǎng)吧對不對？我以前可經(jīng)常逃課過去上網(wǎng)，老板人挺好的，每次都不查我們這幫小孩兒的身份證，有警察來就提前給我們通風(fēng)報信?！?/br>
    講著講著晚芝莞爾，“當(dāng)然啦，你肯定不會去了，三好生怎么可能跑去網(wǎng)吧打游戲?！?/br>
    “那時候流行什么來著，勁舞團？CS？記得有次網(wǎng)吧里有人打架鬧事，我嚇得要死，同伴全跑光了，就剩我自己躲在安全通道里，生怕被那些流氓找到?！?/br>
    “還好，樓梯里還躲著另外一個人，你說下頭不下頭？人家都在網(wǎng)吧娛樂，他在網(wǎng)吧里背書，讀得可能是英語課文吧？反正那時候我聽著都跟鳥語似的?！?/br>
    晚芝哈哈兩聲，自己調(diào)節(jié)自己的情緒，沒注意到方度眸底閃過一絲急速消融的光。

    摟著她的細腰讓他坐在自己腿上，方度吻一下晚芝耳畔的碎發(fā)，小指挑起一絲在指尖把玩，狀似無意地問她：“你高中時留短發(fā)嗎？”

    “何止短發(fā)！還接發(fā)燙發(fā)染發(fā)。”一說起自己高中的“輝煌事跡”晚芝就來勁了，撩著頭發(fā)像個女流氓一樣插著腰說：“一周我能換四五個造型，有時候還戴假發(fā)。我們學(xué)校的教導(dǎo)處主任，見到我都要繞著走！打架，喝酒，逃課，欺負男同學(xué)，我樣樣在行，我可是差生誒，連姜彩文她媽都說叫她不要跟我玩兒。”

    方度瞇起深邃的眼，是嗎？如果真這么兇，怎么會在樓梯上瑟瑟發(fā)抖。

    現(xiàn)在同以前一樣，是只漂亮的紙老虎。

    對面晚芝毫不知情，還勾一下方度的下顎線，不懷好意挑著唇角瞧他這張皮相，貝齒微張，熟艷的舌尖露出一截，不大正經(jīng)道：“你當(dāng)時要是見到我，一定怕死了！我就把你堵在衛(wèi)生間，這樣那樣。”

    下一秒，方度收緊她腰肢，讓她感受下膨脹的熱度。

    牙齒咬著她的耳珠啞聲道：“真的怕死了，女朋友我好怕，吃餃子還早，要不然你現(xiàn)在這樣那樣一下給我看看，讓我見識見識到底有多恐怖?！?/br>
    話沒落地將她舉起來了，晚芝驚呼一聲被他吻住唇瓣。

    抱著她將門反鎖了，又重新壓到床上，紙老虎還在逞強，色厲內(nèi)荏地惡狠狠皺眉：“那你一會兒不要亂叫！”

    方度笑得很好看，就像白雪融了那么透，他用她一只手蓋住自己嘴巴，唇瓣濡濕，一點點瘙她的掌心，晚芝不會讀看不到的唇語，但也聽懂他壞笑的眼睛在說：“那你捂住我啊。捂住就沒聲音了?！?/br>
    捂住便捂住，晚芝才不怕。

    她啊，從來不認(rèn)輸，何況今天，她覺得自己所向披靡，比英雄更厲害，因為她擁有了比超能力更好的東西。

    你問她這東西是什么，說不清，但就是心里有根。

    正文完，休息一陣番外擇日動筆。

    日期不定，計劃會寫到他們的年少，也會寫到他們的以后，故事里所有的人物都會有個得體的安排。不長，但會一一安排。按照老規(guī)矩也會再開一次車，具體更新時間會在微博通知。

    ъしρoρo.coм(blpop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