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他主動發(fā)消息給她。

    黎箏上樓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洗澡換衣服，清爽不少，只把頭發(fā)吹了半干，素面朝天去找傅成凜。

    今天傅成凜穿了居家棉質(zhì)襯衫，灰色，透著矜貴，這個顏色襯得他比平時溫和了幾分。

    衣袖隨意挽了幾道，露出結(jié)實的手臂。

    等她進來，他順手關(guān)上門。

    黎箏跟他一齊走去餐廳，“今天跑了兩趟采訪，走回來的，衣服都濕了?！?/br>
    簡短解釋了她今天為何晚到家，還又為什么先洗澡再來吃飯。

    “怎么不開車？”

    “我的車比我們臺長的都貴?！?/br>
    黎箏在他旁邊位子上坐下來，“反正也不遠，走路正好鍛煉身體?！?/br>
    傅成凜轉(zhuǎn)頭看她，“坐對面去?！蹦敲创蟛妥?，兩人并排坐，對面空空的，有點奇怪。

    黎箏：“不去?！?/br>
    她拿筷子夾了菜里的一小塊菠蘿放嘴里，“不想看到你。”

    傅成凜：“......”

    黎箏低頭靠在碗邊，像小孩子那樣往嘴里扒拉一口飯。

    傅成凜終于知道蔣城聿為什么一直稱呼她娃了。他猜測著她突然任性可能是因為今天上班太累。

    飯吃到一半，黎箏開始給傅成凜夾菜，第一筷子還有點心虛，想到他壓了她采訪，心虛化成氣憤。

    她把桌上的每樣菜都給他夾了一些。

    她一反常態(tài)，傅成凜盯著她看，“怎么了？”

    黎箏：“工作上受了委屈，想找你給我撐腰。”

    她歪頭，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傅老板，一日兩餐你把我當小孩照顧，我也就很實在很不見外的把你當大人依賴了?！?/br>
    所以，要不要給她撐腰，自己看著辦。

    傅成凜：“到底怎么回事？”

    他余光掃了眼碗里，他從不吃別人夾的菜。

    黎箏早就打好腹稿，“下午去采訪的那個新聞，原本選題通過，誰知道采訪回來就被領(lǐng)導(dǎo)給否決。不是選題有問題，是影響了一些人利益?！?/br>
    “什么樣的選題？”

    “最近熱搜也不知道你看沒看，跟那個有關(guān)。我們頻道魏總監(jiān)的意思?！闭f完，她沒看傅成凜，開始盛湯。

    傅成凜倏地側(cè)目，“當時去采訪的是你？”

    “嗯?！?/br>
    傅成凜明白她今晚為什么反常，“你知道是我關(guān)照了魏總監(jiān)？”

    “我假裝不知道。”黎箏把盛好的湯給他，她嘴角勾著笑，“要不然得多傷心呀，您說呢，傅老板？”

    “你就給我句痛快話，要不要給我撐腰？”

    傅成凜答非所問：“向舒是我朋友，傍晚時找到我，這幾天因為車禍事件來回反轉(zhuǎn)，熱度不降，影響了她的代言和工作安排。我讓曾助理轉(zhuǎn)達給魏總監(jiān)的意思是，如果你們采訪的也沒法保證就是事實，或只是片面之詞，沒必要為了收視率再報道，對當事人又會造成新一輪輿論傷害?！?/br>
    黎箏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心不在焉嘬兩口。

    他說起跟她有關(guān)的就進入縮寫句子模式，一說起旁人的，自然而然開啟了擴寫句子狀態(tài)。

    她都有點不想愛他了。

    傅成凜還等著黎箏說話，結(jié)果她慢條斯理喝起湯來，沒催她，他看了碗里半晌，夾了一塊蝦rou放嘴里。

    安靜了片刻。

    黎箏再度抬頭：“我理解向舒，作為明星，她不想再有負面新聞，影響了她形象，就等于影響了她近期吸金的機會?？烧l又去理解那個女生，理解她繼母被網(wǎng)暴帶來的恐懼和絕望？”

    傅成凜把她夾給他的菜都吃完了，放下筷子。

    “我當時考慮了那個女生，新聞沒了熱度后，就沒人再關(guān)注，她們一家自然就會清靜。”

    稍頓。

    “解釋了沒人信。我解釋過，結(jié)果你不是看到了？除了給人娛樂，沒別的?！?/br>
    黎箏語氣輕緩，卻字字珠璣：“你那‘朋友’兩個字也叫解釋？我看你是有心想把水攪得更渾?！?/br>
    傅成凜：“......”

    他看著她氣鼓鼓又翻白眼的樣子，兀自失笑。

    黎箏沒閑心跟他斗嘴，換在平時，她會牢牢記住并心動這一刻，因為他很少笑，還是對著她笑。

    “傅老板，你別推己及人。情況不一樣，報道的記者不一樣，最后的效果自然就不同?！?/br>
    傅成凜：“那你說說?！?/br>
    黎箏放下湯碗，半起身抽張紙巾，“按照你的說法，等沒人關(guān)注就雨過天晴了，那是向舒一個人的晴天。女生一家人尤其是她繼母，一輩子的陰影，這還是最好的結(jié)果?！?/br>
    “網(wǎng)絡(luò)能造神。也能毀了一個人?！?/br>
    傅成凜說了句：“她繼母對她怎么樣，這些年，她家人親戚都看在眼里，不用那么在意陌生人在網(wǎng)絡(luò)上的議論。自尋煩惱?！?/br>
    黎箏一直歪頭跟他說話，脖子酸，她起身坐到他對面去，“可繼母的同事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定力，大多數(shù)人都會被輿論帶偏，以為繼母平時的好是裝出來的，無形中就會疏遠她，背后閑來無事再議論兩句。”

    “還有那個弟弟，他同學(xué)的家長肯定看了新聞，就會叮囑孩子不要跟這樣家庭的孩子玩?！?/br>
    “繼母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她沒有傅老板您這樣強大的心里去抗壓解壓，她跟我們一樣，在意著別人的眼光，甚至為別人的眼光而活著。當然，”

    她話鋒一轉(zhuǎn)。

    “傅老板你肯定不理解，因為你并不care那些不喜歡你的人?？晌覀兇蠖鄶?shù)人不行，因為我們很俗啊?！?/br>
    傅成凜安靜看著黎箏，沒插話。

    黎箏把玩著手里的紙巾，卷成長條繞在手指上，“我再陰謀論一點，為什么她們家突然上了熱搜？還了解的這么詳細。她們上熱搜后替誰轉(zhuǎn)移了網(wǎng)友的關(guān)注？”

    傅成凜還是一言未發(fā)。

    黎箏：“我實習(xí)之前，我們系主任問過我一個問題，你之前也問過的，為什么就到了新聞頻道，做個民生記者?！?/br>
    餐巾紙緊緊纏在手指上，勒的指頭泛著紫紅。

    “我當時跟我們系主任說，因為我不缺錢，這份工作我能堅持下去，而且我想發(fā)聲的新聞沒人會壓?！?/br>
    說著，黎箏抬眸跟傅成凜對望，“結(jié)果現(xiàn)實教做人，我之前是大言不慚。傅老板，你要不要幫我撐腰？”

    這是一個艱難又矛盾的決定。

    傅成凜反問她：“你怎么沒找你小叔給你撐腰？找你爸爸的話更是一句話的事?！?/br>
    黎箏微笑：“像你這樣的老板，都是說一不二，你不是讓人壓我采訪嗎，那我就要讓你把自己說出來的話再一個字一個字吃回去，這樣更解氣。”

    傅成凜：“......”

    黎箏沉默一瞬，又道：“然后，我就沒那么難過了。”

    傅成凜把她剛才喝剩下的半碗湯端給她，“吃飯吧?！?/br>
    黎箏兩手端著湯碗，貼著碗邊吮一口：“我就當你答應(yīng)我了?！?/br>
    --

    可能是要下雨，外面空氣沉悶還泛著潮氣。

    傅成凜靠著露臺，點了一支煙，找出魏總監(jiān)號碼打過去。

    這是他第一次自己打自己臉。

    電話很簡短，三分鐘就結(jié)束。

    傅成凜：【跟你道個歉?！?/br>
    黎箏：【你也是好心，只不過辦了壞事。知道自己錯了就行，我原諒你。下次你要是再把手伸那么長，別怪我揮刀砍你?！?/br>
    傅成凜笑笑，輕輕吐出煙霧。

    黎箏等了片刻，傅成凜沒再回過來。

    她開始寫今天的暗戀小作文，因為心情不佳，也沒拍照片，她手繪了一幅傅成凜穿灰色襯衫的速寫。

    【你是不是也有點喜歡我呢？

    江小楠說，暗戀是條不歸路。我就做個夢吧，希望有一天我能抓著你的手踏上歸途。

    今晚你吃了我夾的菜，今夜就屬于我的人。

    晚安?！?/br>
    --

    翌日清早。

    天陰的像傍晚，整座城都被厚厚的云層罩住。天氣預(yù)報說昨天就有雨，堆積到現(xiàn)在都沒下。

    何熠早早到了辦公室，昨晚接到魏總監(jiān)電話，說話內(nèi)容格外藝術(shù)：

    ‘你們主編沒領(lǐng)會我意思，不是不讓你們報道。我是說關(guān)注度這么高的新聞，你跟黎箏要謹慎再謹慎。畢竟咱們是新聞節(jié)目，播出去后要是后續(xù)有反轉(zhuǎn)，這就等于自毀招牌，失去了觀眾信任?！?/br>
    黎箏只是個實習(xí)生，連欄目組的領(lǐng)導(dǎo)都叫不出她名字，現(xiàn)在魏總監(jiān)卻知道，看來是黎箏找了關(guān)系。

    而且這層關(guān)系在傅成凜之上。

    “老師，早?！崩韫~來了。

    “早?！焙戊谝娝那椴诲e，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測，“昨天的采訪，你可以著手寫稿。我沾你的光?！?/br>
    說著，兩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何熠安排她：“你就留在臺里寫稿，后續(xù)我這邊要是采訪到有價值的鏡頭再補進去?！?/br>
    黎箏：“您還要去醫(yī)院？”

    “不是。”何熠把手機揣兜里，拿上車鑰匙，“我跟女生父親昨晚約好，到他們家給女生母親做做心理疏通，熱搜掛到現(xiàn)在還沒撤，擱一普通人身上誰都受不了。我們節(jié)目還要到晚上才播?！?/br>
    黎箏做了個ok的手勢。她放下包打開窗戶通風(fēng)，黑云壓得比剛才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