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是風燭殘年，靠著吃急性藥撐著，此時要水，侍從就知道他是要吃藥了。

    還有其他人跟著，那侍從轉(zhuǎn)身便離開。

    公孫論不要別人攙著，反倒握住韓憫的手。

    “柳映，老夫知道，從前他也跟著我念過書?！?/br>
    所以公孫論算是他的師祖，素未蒙面的師祖。

    這許多隨從跟著，兩人分屬兩國，韓憫也就沒有喊他。

    公孫論又道：“三年前在渭水畔，那些話是你教的？”

    韓憫仍舊不語，便是默認了。

    公孫論握緊他的手，只嘆道：“后生可畏?！?/br>
    出了宮門，使臣的馬車不能直接在宮門口等著，于是韓憫扶著他走過玄武大街。

    前邊有些熱鬧，公孫論瞇了瞇眼睛，忽然問道：“好徒孫，前面是怎么了？可是有人鬧事？”

    他說的含糊，旁人都沒有聽清，只有韓憫聽清楚了。

    “是新進科學原理的展覽會，還在起步階段，只是一些小玩意兒，你老要過去看看嗎？”

    “你就不怕我?guī)У倪@么多人，把東西看懂了，再帶回宋國去？”

    韓憫坦然道：“這些東西，都要與之匹配的基礎，宋國暫時還用不了，就算帶回去了，也沒有懂的人?！?/br>
    公孫論亦是笑道：“是，你說的是?！?/br>
    夕陽頓頓地沉到青山那邊，晚霞暈染，公孫論忽覺眼前一晃。

    很久之后，齊軍進入宋國國都時，他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是永遠不屬于宋國的新氣象。

    第99章 【一更】皇后喜歡

    縱是公孫論親自出馬, 低下頭顱，說了許多從沒說過的軟話，也沒能讓宋國成為齊國的屬國。

    公孫論與韓憫雖然在朝堂上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在私下關系卻還不錯。

    這些天, 韓憫也扶著他, 去學宮等地方看過。

    公孫論玩笑著問道：“真不怕我把東西偷學走了？”

    韓憫笑了笑，小聲答道：“師祖，我說實話，就算你學走了, 宋國也無人可主持大局。皇帝不會愿意冒險，更沒有大臣肯出來領頭?；蛟S師祖自己愿意, 可是師祖也孤立無援?！?/br>
    公孫論一聽這話就笑了，有些為韓憫的自豪, 又有些因宋國無能而生的凄涼。

    “你說的是。這就好比我同你近來總在一塊兒, 圣上會疑心我，讓他們把我看緊一些，你的圣上卻從來都不疑心你?！?/br>
    韓憫笑了一下，試探著問他：“倘若師祖在宋國不得皇帝賞識, 為什么不……”

    公孫論惋惜道：“師祖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文人重名節(jié), 更何況是公孫論這樣的大儒？

    他這一輩子都是為了宋國。

    受過幾代宋國國君的恩惠，注疏經(jīng)卷都是在宋國出的, 學生都在宋國, 如今要改道轉(zhuǎn)向齊國, 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徒留罵名，晚節(jié)不保。

    這日臨別前，公孫論抬手撫了撫他的鬢角：“好孩子，我再晚生幾十年, 就同你們一起了?！?/br>
    在永安逗留數(shù)月，實在是沒法子了，宋國使臣才準備離開。

    宋國使臣離開永安那日，韓憫也去送了。

    城門外，因為收到宋君的旨意，宋國使臣都簇擁著公孫論，不讓他再靠近韓憫，生怕他被齊國撬走。

    韓憫只好站在外邊，遠遠地朝他做了個揖。

    公孫論握緊拐杖，用力閉了閉渾濁的雙眼，轉(zhuǎn)身登上馬車。

    道上煙塵彌散。

    *

    這年秋天，齊宋兩國的西北邊界處爆發(fā)了幾次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

    一開始只是試探，在發(fā)現(xiàn)宋國原來毫無還手之力后，齊國鐵騎長驅(qū)直入，一路攻克半個宋國。

    領兵的不是別人，正是衛(wèi)歸與韓憫的兄長韓識。

    韓識在養(yǎng)病期間，也不曾懈怠習武。

    后來休養(yǎng)得差不多了，衛(wèi)歸舉薦他入軍營。隨著一座一座城池的攻克，他的軍爵也一路高升。

    沒過半年，在宋國試圖成為齊國屬國的同一年，宋國又派人遞來了求和書。

    不過這回來的使臣不是公孫論。

    韓憫托人去問，這才知道師祖回去之后，就一直被宋君猜忌，后來索性稱病不上朝。

    他也是真的老了，說自己病了，結(jié)果就真病倒了。

    新來的使臣離開宋國時，就算是做樣子給他們看，宋君也派出好幾個太醫(yī)去過公孫府了。

    還有一個消息，榮寧公主的病總是拖著不好，今年剛?cè)肭锏臅r候，終于病逝了。

    韓憫當然知道這是假的，趙殷要“病逝”之前，還悄悄給他傳了信。她只是走了，去了再沒人算計她的地方。

    而傅詢自然也沒有應下求和書。

    宋國節(jié)節(jié)敗退，開春之后，宋君立即收拾好東西，遷都到了更北邊的一座小城。

    逃得匆忙，除了禁軍，什么也沒來得及帶走，留下滿宮的妃嬪宮人，還有許多年歲大了、跟不動的臣子，以及滿城的百姓。

    傅詢有些手癢，整肅軍隊，準備御駕親征一回。

    *

    皇帝親征不是小事，留下監(jiān)國的人也需要仔細考慮。

    這日夜里，韓憫同傅詢講起這件事情。

    韓憫坐在書案前，拿著筆在紙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描畫。

    “江師兄可以統(tǒng)領監(jiān)國，再加上小王叔和小叔叔就足夠了。學宮那邊可以交給柳師兄，還有辨章、琢石，應該差不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