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皇城的北門，向更遠的北面望去，越過內(nèi)城，越過外城，沿著中軸線一路向北，越過莊嚴(yán)威武的宮門，越過層層疊疊的屋頂，他遙望最北面的戰(zhàn)場，那片他也曾為之流血犧牲，為之征戰(zhàn)不休的草原戈壁。

    現(xiàn)在黎明未至，啟明星卻還未升起，正是帝都最黑暗的時分?，F(xiàn)在宵禁沒有結(jié)束，宮城內(nèi)部沒有亮燈，巡邏的士兵也被他調(diào)走了，此刻的皇城死寂得像是鬼蜮。

    可有人在這種時分，從北自南，一路騎馬而來。

    在白晝降臨之前，一切都死寂無比，唯有風(fēng)自北而來、不休不止，卷起我的白色喪服，露出其下黑色的官袍，官袍袍角用錦線繡成的四爪蟒紋猙獰盤飛，栩栩如生。

    聽著那急急的馬蹄聲，我知道，我終于等到了最后的一位角兒，這場連演了多年的大戲，終于可以迎來終幕。

    “走吧?！?/br>
    我轉(zhuǎn)身對掌燈的小廝說。

    小廝點頭，彎腰，提好燈籠，像個幽靈一般緊跟在我的身后。

    在暮色降臨之前，皇城空寂無人，我走下城墻，向著宮門走去。

    在禹國，不，在哪一國哪一朝都有這樣的規(guī)定，外臣若無召見，不得擅自入宮，但我出入宮墻如入無人之境。

    因為，無人敢攔。

    進宮之前，我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我負責(zé)矯詔和截斷政令，季清霜和魏柯辛負責(zé)宮外的事務(wù)，一旦任務(wù)完成成功，以煙火為令。

    待到兩處煙火綻放于蒼穹之際，便是符志日成為禹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之時，也是我李念恩成為攝政王之日。

    符志日從一個不知事的孩子，成長為一個足以駕馭這個帝國的王，足足需要二十多年，這期間，帝國真正的掌權(quán)者，將是我與季家。

    至于二十年以后的事情，誰還在乎呢？

    立朝之初，我最大的愿望不過是從主子手中活下來罷了，現(xiàn)在，我不但成功活了下來，還有了能夠觸及到最高處權(quán)柄的能力。

    哪怕只有二十年的輝煌，也是輝煌。

    我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刻。

    我緩步走在青石地磚上，面容蒼白消瘦，神色陰郁冰冷，周圍氣質(zhì)黑暗得仿佛能將周圍變成冰窖，抬眼時的目光陰冷如蛇，若有人看見此刻的我，就會明白，為什么我被稱為燕朝最令人恐懼的佞臣。

    寬大的袖子垂在身側(cè)，腰間佩戴著金蛟劍，我看向不遠處高過周圍建筑一頭的承天殿。

    天，就快亮了。

    173、

    與魏公公偽造好奏章以后，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魏柯辛和季清霜的信號，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我就知道，我已經(jīng)失敗了。沒有什么憤怒也沒有什么不甘，在踏上這條路之前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現(xiàn)在的結(jié)局仍在我的預(yù)料范圍之內(nèi)。

    徐玉闕對我說過，活著就是希望，只要還活著，就能東山再起。但這次，我已走上絕路，必死無疑。

    我不知道符克己是怎么逃出升天，又是怎么破壞我的計劃的，我只知道，就像我不會放過符克己那樣，符克己也絕不會放過我。

    “魏公公，你帶著小殿下逃吧，逃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回來?！?/br>
    “李大人呢，你不走嗎？”

    “我走不了了?！蔽铱粗巴馄岷诘纳n穹，釋然的笑著，“從我選擇了這樣的人生的那一刻，我的命運就注定了。與其庸庸碌碌地生，不如轟轟烈烈地死?！?/br>
    我的人生，要么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享受無限的榮光，要么就隨著命運之輪從最高處轟然墜落。

    從李三胖離開烏巢的那一天起，他早就做好了死在外面的準(zhǔn)備。他沒有死在從烏巢到鳳城的路上，還收獲了這樣一段波瀾壯闊的人生，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了。

    我突然能夠理解季老丞相臨死前的心情。

    我們向著可望不可即的彼方前行，哪怕最后粉身碎骨，哪怕死在這追逐的路上，但已經(jīng)盡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沒有什么可后悔的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了?！蔽汗呛堑卣f，“皇宮里的小殿下是皇上的兒子，是未來的皇帝，可若小殿下離了皇宮，他就什么都不是了?！?/br>
    魏公公說得不錯，符志日不像符克己，他沒有遠大的理想，沒有崇高的志向，也沒有被他的品性所折服而愿意追隨他的幕僚。符志日所有的光芒來自他皇族嫡長子的身份，褪去了這層光環(huán)，他什么都不是，甚至連一個普通的孩童都不如。

    魏公公不希望主子的孩子淪為一個可鄙的逃亡者，他寧愿符志日在榮耀中死去，成為一個殉道者般的存在，這是他的私心。

    魏公公雖然有諸多的陋習(xí)，但他的確是對主子最好的忠仆了，曾經(jīng)，為了能夠讓主子的親兒子繼位，他不惜與我這等小人同流合污，現(xiàn)在，為了不讓主子的人生出現(xiàn)污點，他寧愿看著他帶大的小殿下去送死。

    面對這樣的魏公公，我沒有什么可勸的了，只能帶著他們踏上最后的戲臺。

    前往承天殿的路上，路過御花園之時，我在重重的樹影之中遇見了一個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我無法對他視而不見，只能我轉(zhuǎn)身對魏公公說：

    “請等我一會?！?/br>
    “不著急，不著急。”魏公公逗弄著懷中的符志日，對此并不在意。

    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的確沒什么值得著急的了，我們早點趕到承天殿無限等同于早日投胎，磨磨蹭蹭地多吸兩口人間的烏煙瘴氣并不虧，畢竟馬上就要沒得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