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厭“哦”了聲，其間情緒，有些難以辨明。

    長廊到了，雪飄不進(jìn)的地方站著幾個張望的孩子，見得兩人走來，登時哄散。

    這一次，劍無雪沒跟進(jìn)門，他將謝厭送上走廊便止步。謝厭禮節(jié)性地謝了一聲，問：“‘墜墜’這個名字，太過隨意，不適合外人叫，你行走江湖，用的是什么名字？”

    劍無雪：“曾經(jīng)叫北云岫，但你不是太喜歡北云岫，所以，現(xiàn)在叫劍無雪?！?/br>
    謝厭又是一“哦”，沖劍無雪挑了下眉后，轉(zhuǎn)身往內(nèi)而行。

    “阿厭。”當(dāng)謝厭推開門，就要跨過門檻時，劍無雪低喚一聲。

    謝厭偏頭。

    劍無雪望定他許久，唇抿了又抿，最終，只道出一句：“我知曉你方才把秋露白偷偷藏起來了，此酒易醉，不許多喝?！?/br>
    謝厭瞬間變了表情，揚(yáng)起下頜，用鼻子哼了一聲，抬腳跨過門檻，反手合上門扉。

    一刻鐘后，劍無雪再度來到謝厭門前，敲門叫他吃飯。

    第102章 后篇：與君相見歡

    一刻鐘后， 劍無雪再度來到謝厭門前，敲門叫他吃飯。謝厭磨蹭許久才出來， 垂著腦袋，眼皮耷拉，一副將醒未醒的模樣。

    “我以為你會偷偷在房間里喝酒。”劍無雪低聲道。

    謝厭撩起眼皮，看傻子似的看了劍無雪一眼：“獨自一人窩在房間里喝酒，那叫喝悶酒， 我心中無郁結(jié)， 為何要做那般事？”

    劍無雪撈起先前放在門邊的傘，撐開在謝厭頭頂， 與他并肩走出長廊，道：“我做了些小菜給你下酒。”

    聞得此言， 謝厭終于精神了些， 低垂的眉輕輕揚(yáng)起，但未來得及說話，又聽得劍無雪言：“我還可以陪你喝。除了秋露白外，我這里還有陳了一百年的竹葉青與屠蘇酒?！?/br>
    “行吧，看在你帶了這么多酒來的份上?！敝x厭眼神不甚明顯地亮了一下， 但語氣非常勉為其難。

    劍無雪假裝自己不知道謝厭那些小心思， 繼續(xù)同他朝前走。

    吃飯的地方在書院正廳，從前用作講堂， 如今數(shù)張破舊但并未損壞的幾案被拼成一張大方桌。兔rou湯鍋擺在桌中央， 旁邊是兩三道清炒的小菜與作為主食的白面饅頭， 以及已剝了殼的碳烤花生、一盤冷吃兔。謝厭撿回來的這群男孩女孩們已入座， 但他不來，沒人動筷子。

    謝厭進(jìn)了門，廳內(nèi)便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歡聲，他擺擺手讓眾人開始吃飯，坐下后掩面打了個呵欠。

    “怎會如此困倦？”劍無雪替他盛來一碗湯，疑惑發(fā)問。

    “我和你們不一樣，別看我現(xiàn)在這副模樣，其實還處在幼年期——幼年期當(dāng)然嗜睡?！敝x厭說得理直氣壯，話畢將自己的碗端到身前，湯匙輕撥濃湯，舀出一勺，小小抿了一口。

    湯甚鮮，以酸菜為底，辣得很到位。謝厭眉宇間露出贊許色，心說這大概是他近些月來，喝到的最好喝的湯。

    熟料這暗中表揚(yáng)還沒進(jìn)行完畢，就聽見劍無雪的聲音飄來：“哦？既然是在幼年期，那不許喝酒了?！?/br>
    謝厭唇角與眉梢立時垮下去，繼而眼皮一掀，涼幽幽看著劍無雪：“幼年期與幼年期之間，又有不同。你們?nèi)俗鍨橛揍虝r，自然不能喝酒，就連辛辣之物，都不易沾；但我不同，我天生就什么都能吃?！?/br>
    “我不信?！眲o雪言簡意賅，并調(diào)好醬碟，以蘸了作料的兔rou，把謝厭的解釋堵回去。

    可劍無雪雖能讓謝厭說不出話，卻管不住這人的行動。只見謝厭吃完rou后，啪的一聲放下筷子，兩指一并，在他與劍無雪之間劃出一道結(jié)界。接著，這人當(dāng)著劍無雪的面，掏出酒與酒杯，就著花生喝了半壇子酒。

    但他到底處于幼年期，尚未練就從前千杯不醉的酒量，半壇之后又半杯，擱下杯盞那刻，竟直接睡了過去。

    ——坐著睡的，眼皮輕輕一搭，就喚不醒了，雙手?jǐn)R在膝上，皮膚雪白臉頰嫣紅，看上去無比乖巧。

    劍無雪破開結(jié)界，把人撈進(jìn)懷里。正欲帶他離開，卻聽得一人道：“老大不喜歡別人碰他，防備心很重，你最好別管他，否則會被打的?！?/br>
    劍無雪面色不改，道了聲“無妨”。

    庭院風(fēng)深深、雪漫漫，劍無雪先前以腳步丈量，從正廳到謝厭門前，共三十九步。

    劍無雪抱著謝厭，一步一步走過去。行到中途，謝厭倏然醒了，未及劍無雪問些什么，但見呼呼風(fēng)聲間，謝厭猛地躥起上半身，手一抬，屈指成爪，凌厲鎖住劍無雪喉嚨。

    定睛一看，謝厭好看的眉宇間，盡是冷殺意味。

    長夜風(fēng)急，生死懸于一線，劍無雪停下腳步，低垂眼眸，安靜與謝厭對視。

    謝厭亦望定劍無雪，但——幾息之后，卻見謝厭輕顫眼睫，含糊地說了一句什么，松開手臂。接著打了個呵欠，額頭抵上劍無雪胸膛，闔眼繼續(xù)睡覺。

    “阿厭？”劍無雪收緊手臂，顫聲發(fā)問。

    他懷里的人鼻息綿長，并無回應(yīng)。

    劍無雪又低喃一句“阿厭”。

    翌日并非晴日，住在這座破舊書院里的孩子們天不亮便起床，將昨日里用編好的竹籃竹筐背去臨湘城，趕早市賣出。

    無人驚動謝厭，但這人竟在辰時三刻自然醒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青色衣襟，其次，那片衣襟還被自己抓著，根據(jù)上面的皺痕判斷，約莫是抓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