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日，夜幕向來早早降臨，雖然謝厭說過劍無雪有傷在身，要慢慢走上山頂，但劍無雪到底不舍謝厭在雪天徒步登山，趁謝厭不注意，將他腰一攬，帶著人幾下行至山巔。

    山頂有一方清池，不為風(fēng)雪所擾，池中蓮葉仍碧，自成一境。這蒼翠欲滴的正中，乃一宛葉大如盤、葉緣微卷的青蓮，花苞微露，尚未綻放，卻已生香。

    不消多言，此蓮當(dāng)是謝厭所尋的玉佛蓮。

    清池旁恰有一避風(fēng)洞xue，洞不深，卻也寬敞，坐于其間，恰巧可見池中情形。

    劍無雪照例擺出謝厭的床榻，又升起一堆火，架了口鍋在上面，看這架勢，是要親自做些吃食。

    謝厭披著被子縮在火堆旁，從入了這個山洞后，便垂著眼不肯抬起，余光瞥見這些，猶豫幾次，還是開口：“我?guī)蛄吮俟鹊?，不消如此麻煩?！被鸸庥臣t他素白俊俏的臉，為他平添幾分暖色，更是遮蓋住了某些本就不易察覺的細(xì)節(jié)。

    輕軟溫暖的被子底下，謝厭雙手死死揪住邊角，力道大得幾乎要把布料給扯開，本就蒼白脆弱的骨節(jié)，更是泛起了青。

    這就是武脈被廢后，強(qiáng)行調(diào)動體內(nèi)至陰之氣的結(jié)果，周身經(jīng)脈，乃至骨頭，無一不似被傾軋碾碎般，痛楚難以形容。

    先前劍無雪跟個人形暖爐似的一路貼著他，至陽之力在無形間幫他緩解痛楚；現(xiàn)在他獨(dú)自待著，這份苦便只能自己承受。

    而謝厭，向來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那種人；再者，過于依賴旁人，終歸不是什么好事。

    劍無雪背對謝厭，未曾察覺榻上人的狀態(tài)。他將洞里的一塊青石清理干凈后，逐一擺上食材，才對謝厭方才的話進(jìn)行應(yīng)答：“在來之前買了那么多排骨與尾骨，你不想吃醬大骨？”

    謝厭眼睫顫了顫，聲音壓得更低：“但你受了傷，不便折騰?！?/br>
    劍無雪道：“傷口已經(jīng)愈合?！?/br>
    如今的坐姿不大舒服，謝厭小心翼翼地?fù)Q了一種，牽動某根筋脈時，猛地一皺眉，將呼痛盡數(shù)吞回去，接著似若無事般輕輕一哼，做出一副不滿劍無雪的回答的語氣：“還有內(nèi)傷。”

    隔著火光，劍無雪回頭看了謝厭一眼，定定道：“內(nèi)傷調(diào)理一夜便可?！?/br>
    臨行前在集市上采買，劍無雪特地請伙計將rou類食材處理了一番，是以不必親自動手，將大排剁成小塊。

    鍋里的冰糖用冷油慢慢熬成汁、熬出色澤，再丟入過了一次水的排骨們，與輔料一道翻炒，然后加水，蓋上鍋蓋慢燉。

    做完這些，劍無雪到外面就著池水洗手，隨后才去謝厭身邊。

    謝厭念他有傷在身，好心把羅漢榻分了一半給劍無雪，哪知這小混球上手就抱，連聲招呼都不打。謝厭后背一顫，將被子捏得更緊。

    “入暮山中氣象奇特，山頂?shù)故遣蝗缟较吕?，為何你抖得如此厲害？”劍無雪不解發(fā)問，彈指以結(jié)界封住洞口，并在四方擺出暖爐。做完這些，他垂眼看向謝厭，熟料后者竟低下了頭，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

    劍無雪琢磨出一絲古怪，伸手去捏謝厭手指，卻遭生硬躲開。

    這令劍無雪心中更是疑惑，當(dāng)即再度伸手。謝厭依舊不想讓劍無雪碰到自己，可無論他怎么躲，人都在劍無雪懷里，幾次后，還是讓劍無雪捉住了手。

    被子邊角已變形，而掌心，竟是被謝厭自己掐青了。

    “你怎么了，是這山上……”話沒講完，劍無雪自己打斷了自己——謝厭的情況，以元力稍加查探，便清楚明了。

    謝厭很痛苦，從經(jīng)脈到筋骨，在顫、在抖、在痛。

    為何會這般？為何方才沒有這般？稍加思考，劍無雪便想清緣由。他擁緊謝厭，覆掌在這人后心，將至陽之力一點(diǎn)一點(diǎn)渡過去。

    謝厭體內(nèi)的至陰之氣潰散得不成樣子，在角落瑟瑟顫抖著，就如他懷里的人一般。

    青灰色眼眸中微芒閃過，劍無雪斂下眼眸，分外懊惱分外愧疚地說：“是我的錯。”

    謝厭渾身都是冷汗，痛楚被慢慢緩解開去，才逐漸放松身體；又微微前傾，將下頜抵在劍無雪肩上，輕笑道：“這不怪你，本就是我自己的主意。”

    “是我境界不夠，武藝不精，才令你至此?！眲o雪道。

    “不怪你的，若我獨(dú)自一人來闖這入暮山，受到的痛，何止此時百倍?！敝x厭又是一聲笑，很輕很涼。

    劍無雪指尖微顫，聯(lián)想到之前謝厭的行為，忽然靈光一閃：“你先前打算服那青色小瓶子里的藥。所以，你這話指的是藥效過后的反噬？”

    “小混球，你為什么這么聰明？”謝厭整個人掛在劍無雪身上，懶洋洋說著，邊抬起手來。

    掌心攤開朝著自己，目之所及，盡是細(xì)碎紋路。他視線掠過這些紋路，接著手腕一轉(zhuǎn)，翻過手背。

    火光在墻上照出一道手影，那影子不斷變化，時而似雁，時而似兔，時而似孔雀。過了一會兒，手的主人玩累了，嗖的一聲垂下，擦過劍無雪肩膀，落到榻上。

    謝厭緩緩眨了下眼，撐著床榻，寸寸地從劍無雪懷里退出去，坐正身體。

    霜白的發(fā)與烏黑的發(fā)糾纏片刻即分，謝厭掀起眼眸，定定望著劍無雪。

    火光跳躍，鍋中湯正沸，醬香四溢在洞xue中，溫暖沁人。而謝厭開口，聲音輕得仿佛呢喃細(xì)語，風(fēng)一吹，就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