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頁
謝厭撩起眼皮,涼絲絲地看著他:“你大可以從宗室中挑一名女子,封為郡主?!?/br> “此事已定,你無需在言?!壁w辜道,言罷拂袖,蹙眉坐回龍椅中。 這一年,謝厭重傷初愈,終于能自如行走。傷是何人所為,自不必多說。因得武脈俱損,形如廢人,他不得不接受始作俑者的“好意”,于深宮內(nèi)療養(yǎng)。趙辜鮮少親自來探望,時常來他的宮殿之人,是趙丹珠。 說是趙辜的meimei,其實更像謝厭的meimei。初遇那年,女娃娃小小一團(tuán),不過三四歲,而如今,已是待嫁年華。這是被他捧在手掌心里養(yǎng)大的女孩,怎能讓她遠(yuǎn)嫁千里,去做一個區(qū)區(qū)三王子的王妃? 更何況,趙辜之所以毅然決然做出這個決定,不過是因了公主與國師關(guān)系過密,他心生猜疑,便要將那些不管是有是無的念頭掐死——趙氏王朝,曾出過一名女帝,而謝厭,既有能力擁護(hù)他上位,自然能改扶他人。 趙辜的聲音落定于燭火通明的御書房內(nèi),低且沉,更壓著一股火與不耐。謝厭迎著他的視線笑開,撩開垂落臉側(cè)的一綹發(fā),輕輕笑道:“既然緣由在我與丹珠之間,你不若讓我去,和這個親?!?/br> “你——”趙辜一愣。 謝厭慢條斯理起身,張開雙手,繼續(xù)對趙辜笑。 高掛的燈盞在室內(nèi)暈開橘黃光芒,映亮謝厭的眼睛,卻照不清他眸底。燭光下的他委實瘦弱單薄,養(yǎng)了半年,臉上依舊無甚血色,白得隱隱泛青,兩截露出在外的腕骨上青黑血管明顯至極,橈骨突出。 但依舊美,美而脆弱,仿佛是尊一碰即碎的瓷器。 “你收兵權(quán)、設(shè)觀星臺,并下令廢去我武脈,不就是擔(dān)心我實力太強(qiáng),會危及你的皇位嗎?”謝厭抖了抖衣袖,晃碎一地的影,“如今我北上,不正合你的意?任我如何掀動莽州風(fēng)云,你胤朝,都是趙姓天下?!?/br> 趙辜又說了聲“你”,語氣比之方才,弱去不知多少分。 燭火自他衣擺、袖口間浮云的騰龍上淌過,幽幽一閃,收尾于陰影之處。 謝厭下巴一揚,神色認(rèn)真堅定,“趙辜,你答應(yīng)我,我保證,你身下的皇位,會一直姓趙。” 趙辜食指于案上輕叩,蹙眉道:“北地游牧之人,逐水草而居,那處風(fēng)沙甚重……” “既然如此,你還舍得你meimei去么?”謝厭垂下手臂打斷他,上前幾步,瞪視桌后之人,音量一字較一字更大,說及最后一字,甚至牽動心肺,劇烈咳嗽起來。 他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撐住身前書桌,睜著眼,眨也不眨怒望趙辜。 又道:“趙辜,我當(dāng)年怎么沒看出你是這樣的人?她是你meimei,從小便懂得保護(hù)你,為了救你,甚至不顧惜自己性命,拿頭撞刀的meimei!” “你是我的兄弟,與我并肩作戰(zhàn)十?dāng)?shù)年,同生共死的兄弟?!壁w辜回視他,眉目仍是初時,但眼神已不復(fù)當(dāng)初,里面卷著風(fēng)云,是暗色,是洶涌,是王座孤高,容不下任何人在身側(cè)。 “呵。”謝厭緊盯他,冷冷牽起唇角,“你的兄弟早已被你殺死在斷海無涯,現(xiàn)在,你還想再殺一個meimei?!?/br> 不欲多談,輕理袖口,轉(zhuǎn)身朝外行去。 “我沒想過,你第一次踏出棲霞閣來找我,是為了這樣的事?!壁w辜在他身后沉聲道。 謝厭腳步微頓,眼尾一勾,用余光瞥著趙辜,道:“你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再開口,趙辜卻是拉長語調(diào):“國師所言……” 謝厭不耐煩地打斷:“我已不再是國師?!?/br> 龍椅上的人沉眸,饒是輕嘆,亦帶了上位者的威嚴(yán):“我早就知道,你當(dāng)是不愿被我?guī)Щ厣窬┑??!?/br> “不如我捅你一刀,再問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謝厭冷哼反諷。 趙辜又是一聲嘆:“我不認(rèn)為我做錯了,你這樣的驚世之才,無論安放在何處,我都不安心?!?/br> 謝厭眸色更冷,伸手按住門扉,再猛地推開:“你是仗著禁軍人數(shù)眾多,且無數(shù)隱衛(wèi)在暗處,我殺不了你。” 冷冽宵風(fēng)灌進(jìn)來,夾雜著雪珠,被溫暖的室內(nèi)一蒸,霎時濕了一地。謝厭抬眼,見此情此景,宛若蒼空掛淚。 謝厭受不住這等寒涼,站了沒一會兒,便攏袖提步,這時,聽得趙辜甩了不知是硯臺還是旁的什么,道: “你傷也養(yǎng)好了,若是想走,便走吧?!?/br> 傷養(yǎng)好了?謝厭又是一聲冷笑,反手合上御書房大門,不再多說一言。 那些年月,謝厭不是沒有恨過趙辜。 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狠心的人啊。他們年少相識,打馬并轡、同舟共濟(jì),踏過千江月,涉過千江水,歷遍山川、詩酒年華。 趙辜的山河,是在他的幫助下,一點一點收拾出來的。到頭來,一片肝膽丹心,被捅了個鮮血淋漓。 不愧是帝王心、比紙薄,伴君如伴虎。 但到后來,謝厭漸漸不恨了。 看過多少風(fēng)霜紅塵,被經(jīng)年歲月摩挲眉眼,他發(fā)現(xiàn),這人間,這天下,處處皆是如趙辜那般薄涼之人。 這條名為塵世的河流臟得太快,每個人都似趙辜。 虧得他心善,沒反手將這世間給毀了。 謝厭覺得這天下人,還真該好好地,想自己道一次謝。 但不恨,不代表趙辜說他后悔讓謝厭去碎葉川時,謝厭不生氣。趙辜話音甫落,謝厭怒極反笑,于瞬息間按住垂虹天影劍柄,先拔劍,再抽劍鞘,下一瞬劍氣猛然迸發(fā),直襲趙辜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