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羨云乃輕劍一脈，持名劍“山月江煙”，此劍長三尺，重三斤十二兩，通體銀白，宛若流雪，劍穗?yún)s是墨色，輕輕一晃，惹眼至極。

    他持劍登上比試臺，氣質(zhì)依舊是溫文爾雅的，與笑著回應(yīng)同窗呼喊時無二。真元從他手心流溢到劍身，光華燦燦，隨著步伐而動，仿佛牽出一條懸天的星河。

    但與此相對的是，無形壓力自他站立之處往周遭漫開，如水如霧，迅速籠罩住整個空間，令人生出窒息之感。

    集溫和與強勢為一身，觀眾席上一片佩服之聲，就連為自家門派挑選新人弟子而來的諸多長老們，亦是贊揚地點頭。

    比試臺另一側(cè)，手持長刀的少年察覺出此人與他先前對上的使單狼牙錘者不同，這個人無論氣勢還是境界，皆遠(yuǎn)在他之上。

    這人身上有點謝厭的氣質(zhì)，但不如謝厭鋒芒內(nèi)斂，謝厭在談笑間可殺人，這人大約是邊和你溫聲說話邊拔劍。

    縱使如此，青灰色眼眸依然比先前更凜冽了幾分，少年右手緩慢握上刀柄，抽刀出鞘，劃破浮沉在虛空中、猶如實質(zhì)的威壓。

    隨后行至場中，手持兵器，與陸羨云見禮，正要退開之時，墜墜聽得陸羨云道：“在下懸劍山莊陸羨云，不知比試完后，兄弟可否將真名告知在下。”

    墜墜：“……”又來了，他沒想到上了比試臺，做足架勢之后，這人還會對他姓甚名誰糾纏不休。

    姓名真如此重要？三錢也好，墜墜也罷，不過一代號而已，他不認(rèn)為有何區(qū)別。

    他不言，更不多看，快步退到四尺開外，等到銅鑼敲響，迅速提刀而起，斜刺陸羨云左肩。

    謝厭曾說過，他的優(yōu)勢在于境界雖低，但體內(nèi)至陽之氣天生強勁，聚齊而攻，金剛境內(nèi)少有人能招架得住。若是不幸對上境界高出自己不少的對手，可先試探一番對手弱點所在，再凝聚至陽之氣于刀刃，以強攻弱。

    墜墜此番做法，正是以虛試實，尋找對手薄弱之點。

    陸羨云立劍迎上，銀亮光芒綻放虛空，似若花舞；而少年長刀緘默，一擊不成、錯步回身，與陸羨云拉開距離，足下步伐緩慢移動，繞至他另一側(cè)。

    不只是墜墜在試探，陸羨云亦然。

    這少年使一套尋常可見的漱月刀法，但點、撩、劈、斬，招式之間所流露出的意，高出漱月刀法不知凡幾。

    他境界不高，堪堪金剛境一層，但刀意凌厲，絲毫不似初入武道之人。

    那刀，猶如青岫出云，危且寒，殊不可攀；人卻沉靜，一襲雨過天青色衣衫淡漠似水，凜目深深，不可見底。

    與這樣的人過招，縱使陸羨云在境界上高出些許，但依舊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雙方兵刃再接，名劍山月江煙與無名之刀相撞，一聲錚然，清越如鳥鳴。

    一雙凜眼望向與自己僅隔一尺的雪亮長劍，無人能知，此剎那間，有股奇異的情感自少年心頭涌出。

    劍，開雙刃，身直頭尖，橫豎可傷人，擊刺可透甲（《武經(jīng)》）；刀，開單刃，脊厚刃薄，形如小船，適于劈砍。

    當(dāng)初何以練刀，而非習(xí)劍？蓋因刀是謝厭給的，刀譜亦是謝厭口述，少年親近于謝厭，并不挑剔。

    然此時此刻，此高山深雪寒風(fēng)之間，此眾目仰望高臺之上，他與陸羨云所持長劍相戰(zhàn)，竟是生出一種微妙情緒。

    ——他生來便該是練劍的，練那雙刃如雪三尺青峰，習(xí)那筆直不屈浩然大道，而非這單刃之刀。

    少年心想。

    刀劍又分，數(shù)招之后，陸羨云長劍斜斬而來！

    他停止了試探，浩蕩真元撲面，劍招勢如破竹；對面的少年迅速反應(yīng)，腳步錯分、刀尖上挑，格住這一擊。

    卻是失敗了！

    陸羨云這一招劍勢極，劍意卻輕，仿佛春日花枝拂過水面，花本無心，只因風(fēng)擾。

    少年迅猛一刀格上去，非但沒能觸及劍身，刀刃還遭對方那輕靈劍意困住，山月江煙輕柔纏綿，卻不容置否，把無名刀帶向另一側(cè)。

    他的刀滯住了，再動彈不得。

    這便是懸劍山莊的輕劍。

    下一瞬，陸羨云足下步伐變換，身法快如鬼魅，移至少年左后方，手腕翻轉(zhuǎn)，劍花挽起，意在挑落少年手中長刀。

    少年哪能讓陸羨云得逞。刀動不了，人卻是可以自如活動，他當(dāng)即松開刀柄，以腳跟為支點，后仰上半身避開此一擊，再順勢轉(zhuǎn)身，提腳踹上就快落地的刀。

    刀重歸手心之時，人亦脫離陸羨云攻擊范圍。

    他站定，接著提刀橫斬，狠狠破開陸羨云劍意所轄之地。

    雨過天青色的衣擺起落，少年眼皮一掀，眸光猶似寒冰。

    陸羨云橫劍，少年立刀，交戰(zhàn)再開。

    名劍山月江煙與無名之刀接連數(shù)次相撞，刀光劍光交織，如浩星四散，如紛花翻灑。

    風(fēng)起，煙塵起，云涌蔽日，人寂無聲，場上戰(zhàn)斗陷入膠著。

    然半柱香后，卻是聽得當(dāng)?shù)囊宦暋?/br>
    那尋常鐵料鑄成的刀，斷了。

    哐當(dāng)——

    刀尖落地，濺起塵埃。

    少年抬起眼眸，靜靜看向咫尺間的陸羨云。

    這一刻，他忽然頓悟。

    ——陸羨云境界在他之上，身法與招式更是趨于完美，他實戰(zhàn)經(jīng)驗太少，又不熟悉對方劍法，一時之間難以尋出對方破綻，不如放棄先前的思路，以強攻強，直截了當(dāng)將對方防御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