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林知夏沒忘記還錢的事。她手中的故宮門票上注明了“六十元”的標(biāo)志,于是,她給了江逾白60塊的紙幣,江逾白拒不收錢。他說:“朋友之間不用談錢?!?/br> 林知夏卻說:“親兄弟也要明算賬?!?/br> 林知夏認(rèn)為,她似乎占了江逾白很多便宜。她有話直說:“我和你出來玩,你總是不讓我花錢,這樣不好……當(dāng)然我不是說你不好,你真的特別好。你比我有錢多了,也沒嫌我窮……” 江逾白接話:“你比我聰明多了,也沒嫌我笨?!?/br> 林知夏恍然發(fā)覺,江逾白其實是一個反應(yīng)迅速、能言善辯的人。那么,在什么情況下,江逾白會一言不發(fā)呢? ——在他害羞的時候。 林知夏“哈哈哈哈”地笑道:“你真的好有意思?!?/br> 此時此刻,來往游人如織,氣氛喧鬧。 遠(yuǎn)處的白云浸染了藍(lán)天,藍(lán)天籠罩著宏偉的宮殿。林知夏心情愉悅地說:“我看過很多和故宮有關(guān)的紀(jì)錄片。今天,我做你的導(dǎo)游,我?guī)銋⒂^故宮?!?/br> 江逾白配合地喊道:“林導(dǎo)游?!?/br> 林導(dǎo)游拍了一下手掌:“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我的腦子里包含了紀(jì)錄片的每一幀畫面,我正在用自己的眼睛取景,那兩種畫面,可以重合?!?/br> 江逾白完全入戲:“林導(dǎo)游挺敬業(yè),把故宮的構(gòu)造記得這么清楚。” 林知夏牽起江逾白的衣袖:“是的,我要開始工作了,你是我唯一的游客?!?/br> 第69章 游記(下) 江逾白以為,林知夏會和他一起沿著中軸線往前走,但是,林知夏帶著他拐向了左側(cè)。她介紹道:“你看那邊……那是武英殿,從去年的4月21號開始,武英殿成了故宮的書畫館?!?/br> 江逾白有他自己的角色定位——他是一個對故宮一無所知的游客,今天撞上好運,找到了像林知夏這樣認(rèn)真負(fù)責(zé)的導(dǎo)游。他嚴(yán)格遵循著設(shè)定,提出很多問題。他問武英殿從什么時候開始建立,有什么用,書畫又是從哪里來的,他可不可以拍照……等等。 江逾白說完,林知夏扭頭看他。她的眼睛里滿含笑意,語氣輕快地說:“明朝皇帝朱棣從公元1415年開始修建故宮,武英殿和其他宮殿一樣,大概在公元1420年落成。那個時候,皇帝召見大臣,基本都是在武英殿,后來挪到了文華殿。至于書畫嘛,基本都是大臣們上貢的。你想拍照,當(dāng)然可以拍,不過,你不能開閃光燈。” 江逾白找出一只數(shù)碼相機。他把相機的帶子掛在脖子上,又在心里醞釀了幾秒鐘,才問她:“我可以給你拍照嗎?” 林知夏斬釘截鐵地答應(yīng):“當(dāng)然可以?!?/br> 江逾白沒說話,就這么看著她。 她眨了一下眼睛,偏開視線:“我……我們拍合照吧?!?/br> 江逾白握緊相機:“能不能多拍幾張?” 林知夏小聲說:“好的?!彼蹲〗獍椎臅鼛ё樱еみM(jìn)武英殿的大門。 周圍還有別的游客正在觀賞字畫,林知夏的嗓音變得更輕:“你看這幅畫,叫做《禪機畫趣圖軸》。清朝順治年間,髡殘的作品。髡殘畫這幅畫的時候,差不多有五十歲?!?/br> 江逾白做出思考的樣子:“為什么這幅畫的名字里,有‘禪機’兩個字?” “因為……”林知夏答不上來。 作者髡殘在畫中自題了一句“出山、儒理、禪機、畫趣都在此中參透”,而林知夏完全領(lǐng)悟不到。那肯定不是因為她沒有慧根,只是因為她不太懂得書畫鑒賞之道。 江逾白把林知夏問住了,林知夏覺得自己有一點沒面子。她伸出兩根食指,指腹對碰幾回,忽然反問他:“你看出禪機了嗎?” 江逾白點了一下頭。 林知夏馬上催促他:“你快點告訴我,我想聽。” 江逾白卻說:“禪機是一個佛教用詞。” “對的,”林知夏附和道,“它暗示了很多道理。” 江逾白顯得高深莫測:“這些道理,不能直接講出口?!?/br> 林知夏歪頭:“你的語氣聽起來好成熟?!?/br> 在江逾白看來,“成熟穩(wěn)重”都是褒義詞。他想在林知夏的面前繼續(xù)展現(xiàn)他成熟的一面。于是,他挖空心思地編出一大段書畫鑒賞的腹稿。但他隨即又想到,他今天扮演的角色是林知夏的游客,對書畫古玩一竅不通,他應(yīng)該忠實地遵從于他的人設(shè)。 經(jīng)過這樣一番思考,江逾白改口說:“你帶我看看別的字畫吧?!?/br> 林知夏把他領(lǐng)到《墨醉雜畫圖冊》的正前方。 這幅畫上,有蓮藕、蓮蓬、池塘,以及作者的題字。江逾白觀賞片刻,問道:“你喜歡吃蓮藕嗎?” 林知夏噗嗤一笑。她輕易地洞穿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你在看畫的時候,心里還想著我嗎?” 江逾白默不作聲。他雙手揣進(jìn)褲子口袋,微微抬頭,看向一副掛在墻上的字畫。他嘗試擯棄一切雜緒,沉浸在明清兩代的文化海洋中,但他失敗了。他總會有意無意地念起林知夏的名字。 林知夏攥著江逾白的書包帶子,始終沒有松手。她故意晃了晃手腕,江逾白能感到她的牽拉力,他不禁說道:“你好像很高興?!?/br> 林知夏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對呀,我就是很高興?!?/br> 江逾白問她:“你在高興什么?” 林知夏一步跨到他的身邊,與他的距離只剩十厘米。 她原本以為,江逾白會慌張地躲開,或者抬起一只手擋住她,反復(fù)強調(diào)“界限,注意界限”之類的東西,可是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自言自語道:“你高興,我也覺得高興?!?/br> 林知夏覺得,她了解很多哲理。但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連自己的狀況都搞不清……心底像是突然開出一朵花,她不由得放慢了呼吸。 江逾白講完那句話,偏過臉去看林知夏。 林知夏感嘆道:“我明白什么是‘畫趣’了,觸景生情就是畫趣?!?/br> 江逾白不假思索道:“初中上文言文課,總有‘觸景生情、景隨情移’這些詞?!?/br> 林知夏平靜地回復(fù):“對的。” 她和江逾白在武英殿待了十幾分鐘,就離開此地,繼續(xù)向外走。 江逾白走在林知夏的前方,林知夏拖著他的書包帶子,感覺別有一番樂趣。但她沒有料到,江逾白的方向感不太行,他把林知夏帶回了他們的出發(fā)點——故宮午門。 見到熟悉的大門,江逾白稍顯尷尬:“對不起,我記錯了方位?!?/br> 林知夏好奇地問他:“你在自己家里會迷路嗎?” 江逾白說:“小時候迷過路?!?/br> 林知夏哈哈一笑。她說:“沒關(guān)系的,我們可以去參觀午門展館。” 她指著一座告示牌,模仿工作人員的語氣說:“今天的午門展館主題是卡地亞珍寶藝術(shù),共計展出卡地亞的346件精美珍寶[1],你有興趣了解嗎?” 江逾白卻說:“巧了,卡地亞……” 林知夏疑惑道:“怎么了?” 江逾白打開書包,取出一個盒子,遞到林知夏的手里。他說:“我準(zhǔn)備的十四歲生日禮物。” 那是一只卡地亞的女式機械手表,表盤直徑33毫米,藍(lán)寶石鏡面,玫瑰金表殼,深色皮制手帶,外表十分簡潔美觀。 江逾白注意到林知夏一直沒有手表。雖然她現(xiàn)在有了手機,但是,她的手機還是諾基亞九宮格按鍵款,沒有手腕上的一塊表來得方便。 林知夏握緊包裝盒,站立了十幾秒鐘,仍然不說話。江逾白低聲問她:“不喜歡嗎?” 林知夏搖頭。她喃喃自語:“太貴重了?!?/br> 江逾白早就把發(fā)。票扔了。不過他記得這塊表的價錢。他誠實地告訴她:“今年的這份禮物,沒有那一艘宇宙飛船模型貴。” 林知夏好震驚:“飛船模型那么值錢嗎?比我們做的機器人還要貴?” 江逾白點頭:“飛船是定做款,收了加急費?!?/br> 江逾白站在她的面前,他們兩人都立在城樓的影子中,秋日的天空格外高遠(yuǎn),像是另一副水墨風(fēng)景畫。林知夏遙望遠(yuǎn)方,鎮(zhèn)定片刻,推辭道:“不行,我不能收?!?/br> 今年九月初,林知夏送了江逾白一個手工八音盒。江逾白每年都能收到林知夏親手做出的工藝品,江逾白認(rèn)為,他的回禮并不比林知夏送出的東西更珍貴。 江逾白說:“你送我的禮物,純手工制作,全球限量,只有一件。我的數(shù)學(xué)老師見過你送我的競賽筆記,他說,那本筆記要是能出版,肯定會很暢銷,我正準(zhǔn)備問你的意見,你愿不愿意出版一本競賽輔導(dǎo)書?” 林知夏猶豫不決:“可是,那是我專門寫給你一個人的……” “好,”江逾白回應(yīng)她,“光是那一本書的版稅,就和這塊手表差不多?!?/br> “真的嗎?”林知夏狐疑地問。 江逾白目視她的雙眼:“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今日天氣晴朗,天光清冽,林知夏站在巍峨的城樓之下,思維比平時遲鈍了一拍。她辨認(rèn)出江逾白的瞳色,還在心里暗暗地想,陽光和星星,都在他的眼睛里。 林知夏左手的手掌托住盒子,江逾白干脆把那塊表拿了出來。 他低著頭,神情專注,親手為她戴表,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手腕,這一瞬間,她的心尖若有似無地微微一顫,她終于搞清楚了為什么江逾白總是把“界限”兩個字掛在嘴邊。 林知夏打算豪爽地笑一笑,再像哥們一樣猛拍江逾白的肩膀——但她做不到。事實上,她說話的聲音又輕又軟:“謝……謝謝?!?/br> 江逾白欣然道:“你不用跟我客氣。” 旅游團的喧鬧聲在附近響起,展館內(nèi)的游客越來越多。林知夏帶著江逾白徑直走向了文華殿。她時不時地低頭,看一眼她的手表,表盤熠熠生光,而她的腦海中涌現(xiàn)思緒萬千。 林知夏記得,上一次去江逾白的家里做客時,她就打算深刻地剖析一遍自己的想法。后來因為學(xué)校有很多事情要忙,她就把“自我思想剖析”的工作給暫停了。 她深吸一口氣。為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毫無征兆地出聲說:“去年的7月15日,故宮向公眾開放文華殿,作為陶瓷展館?!?/br> 江逾白說:“你連開放的日期都記得?!?/br> “對,”林知夏充滿底氣,“我的記憶就是這樣!” 江逾白夸獎她:“很聰明?!?/br> 文華殿展出的陶瓷古董都是精品,其中有好幾件堪稱“巧奪天工”。 林知夏近距離觀察地一件名為“青花釉里紅圣主得賢臣頌文筆筒”的文物,筒身的毛筆字美極了,一撇一捺盡顯風(fēng)骨。她說:“這是康熙年間的東西?!?/br> 江逾白評價道:“工藝精湛?!?/br> 林知夏又拉著江逾白去看琺瑯彩的瓷器。 有些琺瑯彩花瓶的配色比較鮮艷,盛放的花朵湊到一起,開得姹紫嫣紅。 比如,有一件名為“紅地開光琺瑯彩牡丹紋杯”上面就有牡丹、菊花和蘭草的紋理[2],工匠的筆觸依舊細(xì)膩生動。 林知夏和江逾白在文華殿內(nèi)走走停停,又轉(zhuǎn)了一圈文淵閣,才從側(cè)門走向中軸線。 中軸線附近,游客眾多,遍布各個國家的旅行團。林知夏發(fā)現(xiàn)了日本和澳大利亞的團隊,她分神聽了一會兒日語和澳式英語,就像在做聽力練習(xí)。 穿過中和殿、保和殿,林知夏一眼望見一塊丹陛石。據(jù)說,那是故宮最大的丹陛石,被稱為“云龍石雕”。 林知夏自顧自地說:“這塊石頭是一萬多個民工和六千多個士兵從云南運過來的?!?/br> 江逾白會意。他把相機遞給林知夏,林知夏先拍了丹陛石,又轉(zhuǎn)身拍了江逾白。他猝不及防,只聽見林知夏的笑聲。她問:“今天是不是我第一次把你一個人照進(jìn)相機里?” 江逾白不太確定:“好像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