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附和道：“好的?！?/br>
    然后，下一秒鐘，林知夏一溜煙竄到了alexandrov的面前。

    杜存康都沒反應(yīng)過來。等他回過神，就見到林知夏攔住了alexandrov的去路，用英語和那位俄羅斯數(shù)學(xué)天才搭訕。

    林知夏直接拋出一個圖論問題，杜存康隱隱聽見了林知夏說出“erdos colboration graph”之類的單詞。杜存康和其他兩位隊友都很驚訝。在他們的印象中，林知夏從不主動挑釁別人，她今天為什么一反常態(tài)呢？

    事實上，林知夏誤解了杜存康。

    從林知夏的角度看來，她只見到杜存康和alexandrov對視了一眼。然后杜存康皺緊眉頭，嘆了口氣，作思考狀。她以為alexandrov刺激到了她的隊友，她決定要找回場子。

    alexandrov的身高超過了一米九。

    林知夏仰頭看著他，脖子好酸。

    alexandrov開口和她講話了。她很快就被深深地震驚——alexandrov的俄語口音太重，以至于，他講出的每一個英語單詞都帶著nongnong的俄語風(fēng)情。他的語速非?？欤竽X的轉(zhuǎn)速超過了語言表達的進度。林知夏聽得發(fā)懵，只能從他的只言片語中挖掘他的數(shù)學(xué)思維。

    她掂量他的用辭，承認他的天資卓絕。她在國內(nèi)的冬令營里也見過非常聰明的同學(xué)、非?？炭嗟耐瑢W(xué)，每一個人的天賦可能展現(xiàn)在不同的地方，沒有必要相互比較，分出孰優(yōu)孰劣。

    道理是這個道理……

    林知夏還是忍不住和alexandrov一爭高下。

    她模仿alexandrov說話的速度，像個連珠炮一樣傾倒著大腦里的數(shù)學(xué)推論，極快速的英語詞匯連讀，讓她嘴中的單詞仿佛黏在了一起，alexandrov露出一點詫異的表情。

    雖然，他們倆都會講英語，但是，他們現(xiàn)在似乎無法溝通了。

    杜存康尷尬地笑了笑。他打斷林知夏長篇大論，帶著林知夏走出考場。另外兩名隊友都在哈哈發(fā)笑，其中一位隊友問道：“林知夏，你干嘛要和alexandrov談?wù)搱D論問題？他初中出版的那本書，就是圖論方向的啊?！?/br>
    林知夏也不知道她剛才為什么沉迷于意氣之爭。

    可能是因為，俄羅斯全體隊員都擺出了一副很穩(wěn)的樣子。林知夏就想探究一下，他們是不是真的穩(wěn)cao勝券。

    比賽的最終成績，將在羅馬尼亞大師賽的最后一天揭曉。

    結(jié)果揭曉之前，杜存康提議大家一起去市中心逛一逛。

    林知夏一方面想和隊友們出去逛街，一方面又記起了哥哥講過的恐怖故事。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

    洛櫻學(xué)姐柔聲婉轉(zhuǎn)地安慰她：“帶隊老師和我們一路，有老師在，你不用怕，我們都會注意安全。我牽著你，不可能讓你走丟啊。”

    林知夏和她商量：“學(xué)姐能不能一直牽著我？”

    洛櫻說：“好啊。”

    洛櫻向林知夏伸出手，林知夏緊緊地牽住她。

    林知夏小時候和哥哥一起過馬路，哥哥也會像學(xué)姐一樣照顧她。她的一切顧慮都被打消，心底生出nongnong的安全感。

    團隊里的所有同學(xué)浩浩蕩蕩地朝著市中心前進。

    布加勒斯特是羅馬尼亞的首都，也是本次羅馬尼亞大師賽的東道主城市。杜存康手里捧著一本《布加勒斯特旅游指南》，自告奮勇地充當(dāng)大家的向?qū)А?/br>
    布加勒斯特的街道上保留了不少古老的建筑，給人一種寧靜而祥和的感覺。街邊的飯店和咖啡廳都有一片室外就餐區(qū)，弧形涼棚遮擋了燦爛的陽光，游客們坐在涼棚之下，手握酒瓶，舉止悠閑。

    帶隊老師提議大家在飯店里稍作修整。

    林知夏輕聲問道：“我們可以吃一些羅馬尼亞的家常菜嗎？”

    洛櫻環(huán)視四周，選中了一處氣氛熱鬧的店面。她帶著林知夏走了過去，并向侍者說道：“table fht，please.”

    他們的團隊里一共有八個人——四名正式隊員，兩名替補隊員，還有兩位帶隊老師。所以，洛櫻跟著侍者找到了一張大桌子，剛好能讓他們八個人圍成一圈坐下。

    林知夏虔誠地捧起菜單，瀏覽羅馬尼亞的飯店菜式。她把所有菜名和圖案都記在了心里。江逾白還沒有來過羅馬尼亞。林知夏要把她的全部見聞寫下來，事無巨細地分享給江逾白。

    林知夏點了一道名為“sarmale cu mamaliga si ati”的菜。杜存康說，這道菜包含了濃郁的羅馬尼亞風(fēng)格，林知夏相信了他的推薦。

    這盤菜被端上來的時候，林知夏按耐不住刀叉，直接一刀砍在了盤子里的香腸上。她不習(xí)慣使用刀叉，切割香腸的動作非常殘暴兇狠，和她純真可愛的外表反差極大。

    她仿佛不是在市中心的飯店里用餐，而是在野外收拾一只被她捕獲的獵物。她把香腸砍成塊狀，蘸著湯汁，放進玉米面餅里，堅定地一口咬下去——她很滿意，味道不錯。

    “好吃嗎？”洛櫻問她。

    “好吃好吃！”林知夏連聲回答。

    洛櫻笑著問她：“比起你家里的飯呢？”

    林知夏講出心里話：“mama做的飯最好吃。我想快點回家，快點見到爸爸mama和哥哥。”

    林知夏的短短一句話，引發(fā)了隊友們的思鄉(xiāng)之情。

    飯后，他們抓緊時間，趕去集市里為親人和朋友挑選禮物。

    羅馬尼亞在2007年1月份加入了歐盟。不過，羅馬尼亞的貨幣并不是歐元，而是他們本國發(fā)行的“l(fā)eu romnesc”，中文翻譯為羅馬尼亞列伊。

    林知夏出發(fā)之前，在中國銀行兌換了相當(dāng)于人民幣四百塊錢的列伊。對于林知夏而言，四百塊錢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她要給父母、哥哥、江逾白、各位老師和同學(xué)帶禮物。集市里各種各樣的商品看得她眼花繚亂，洛櫻學(xué)姐做了她的參謀。

    她買了一些經(jīng)濟實惠又好看的東西，把書包裝得鼓鼓囊囊。

    傍晚回到酒店，林知夏洗了個澡，坐在窗邊觀望異國他鄉(xiāng)的夕陽。

    晚霞的色澤紅如烈火，教堂的尖頂高聳入云，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鐘聲，天空中的小鳥都飛回巢了。林知夏忍不住心想，這個時候，爸爸mama和哥哥都睡著了嗎？他們還在擔(dān)心她嗎？

    她歸心似箭。

    回國前一天，羅馬尼亞數(shù)學(xué)大師賽的最終成績發(fā)布了。

    林知夏有喜有憂。

    喜的是，她的隊友們發(fā)揮出色。他們成功獲得了團體一等獎，總分超過俄羅斯的隊伍。俄羅斯甚至不是第二名，第二名是塞爾維亞隊。

    憂的是，林知夏的總分排名第一，與俄羅斯選手alexandrov并列。

    即便如此，林知夏也能拿金牌。但她不是2007年的唯一冠軍。當(dāng)她看到結(jié)果時，她整個人都驚呆了。alexandrov真的有可能比她更聰明。因為她曾經(jīng)看過一篇與第六題有關(guān)的論文，相當(dāng)于她已經(jīng)提前知道了答案。而alexandrov或許是當(dāng)場想出了一套嚴(yán)密的理論。他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保持著穩(wěn)定的狀態(tài)，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優(yōu)勢。

    林知夏開始反思她的競賽心態(tài)。她本來是不在乎輸贏的，也不在乎題目的答案。但是，在2007年度的羅馬尼亞大師賽上，她過分地看重結(jié)果，反而忽略了思考本身，忽略了數(shù)學(xué)之美。

    林知夏深刻地進行著自我剖析。她在腦海中回憶alexandrov和她說過的話，嘗試調(diào)慢他的語速，忽然理解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

    杜存康說得沒錯，alexandrov確實很有實力。

    但，他的隊友們，輸給了林知夏的隊友。

    團體決賽，并非一個人的戰(zhàn)斗。

    林知夏感覺脖子上的金牌沉甸甸的。

    杜存康第一天沒考好，寧愿一個人承擔(dān)巨大的壓力，也要展現(xiàn)出一副快樂的樣子，不讓他的隊友受到負面影響。還有另外兩名隊友——他們在本次大賽中沒有絲毫的失誤。

    國際數(shù)學(xué)競賽圈的角逐十分激烈，參賽者稍有不慎，稍微走神，就可能丟掉幾分。一個人的失敗可能拖累整體，一個人的成功無法拯救全隊。

    敗北的參賽者不應(yīng)該被苛責(zé)，他們已經(jīng)竭盡全力去做題了。他們認真地完成比賽，就是一種“競賽風(fēng)范”。

    林知夏思前想后，有感而發(fā)，就在回程的飛機上和她的隊友們說：“這次比賽，我們能拿到團體第一名，多虧了大家的齊心協(xié)力。這塊團體金牌，代表了大家付出的汗水，我會好好珍惜的?！?/br>
    隊友們哈哈一笑，空氣里洋溢著輕松的氣氛。

    杜存康再次重述：“很高興啊，和你們成為隊友……”

    林知夏幫他補全這段話：“未來的日子里，讓我們再接再厲，更上一層樓！”

    飛機上，六位年輕的學(xué)生相互擊掌，慶祝本次國際競賽的輝煌勝利。

    *

    羅馬尼亞之旅，讓林知夏產(chǎn)生了許多感慨。

    當(dāng)她真正地回到家中，回到她的爸爸mama身邊，她迫不及待地打開行李箱，將她精挑細選的禮物拿給爸爸mama，同時發(fā)表一番獨到的見解：“mama，我在國外總是想著mama，mama肯定也在想我。我有兩個晚上夢到了mama，mama至少想了我兩天。”

    林澤秋冷冷地稱呼她：“纏媽精。”

    mama立刻批評道：“林澤秋，你meimei剛回家，你好好跟她講話?！?/br>
    爸爸暫時關(guān)閉了超市。他太久沒見到女兒了，女兒剛從國外回來，他頓時沒了做生意的心思——林知夏出國的這一周，她的父母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

    林知夏并不知道爸爸mama這一周的狀況。她扒拉著行李箱里的東西，興致勃勃地說：“我給mama買了一條手鏈，給爸爸買了一頂帽子，給哥哥買了一個復(fù)活節(jié)彩蛋……我還買了兩包糖，后天我去學(xué)校上學(xué)，就把糖果分給老師和同學(xué)?！?/br>
    mama很喜歡林知夏送她的手鏈。那一條款式簡單的手鏈，被mama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mama還問林知夏：“這東西多少錢啊，貴不貴？你在羅馬尼亞吃得怎么樣，睡得怎么樣，沒虧著自己吧？”

    林知夏誠實地說：“這個不貴，我和同學(xué)去了集市，買了好幾樣?xùn)|西。我在羅馬尼亞每天都吃飽了，晚上睡得挺好的?？墒俏也幌矚g坐長途飛機，我在飛機上睡不著。”

    mama非常心疼她：“夏夏歲數(shù)這么小，東跑西跑，肯定很累吧。mama把你的床單被套枕套都換過了，昨天晚上剛洗的，今早晾干了，還在太陽底下曬了一上午。你待會兒去洗個澡，早點上床睡覺吧。你想吃什么，就跟mama說，mama給你做，你醒來就能吃上。”

    林知夏推開自己的臥室門，她的房間非常干凈整潔，好像她從未離開過一樣。被子和枕頭都有太陽留下來的暖融融的余溫——那不僅是太陽的溫度，也是家的溫度。

    林知夏洗了一個澡，洗掉了疲憊和勞累，遣散了一切雜緒。她抱著小企鵝上床，從頭到腳放松下來。她剛剛合上眼，哥哥敲響了她的房門：“林知夏?！?/br>
    林知夏迷迷糊糊地回應(yīng)：“干什么？”

    哥哥說：“林知夏，把你的小企鵝給我?！?/br>
    林知夏抓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腦袋：“我沒有小企鵝。”

    哥哥走進林知夏的臥室，站到了她的床邊：“你的企鵝跟著你，在外邊的酒店住了一周，你怎么還能抱著它？你的床單、被套、枕頭套都是干凈的，你也洗過澡了，你的企鵝是臟的?！?/br>
    哥哥的話不太好聽?？墒撬f得沒錯。

    林知夏糊里糊涂地從被子里伸出手，親手把小企鵝交給了哥哥。哥哥拎著企鵝出門了。林知夏還沒意識到哪里不對。她實在太困了。她在飛機上煎熬十幾個小時沒合眼，而現(xiàn)在，她躺在最熟悉的地方，困意席卷了她的腦海。

    她恍惚中聽見陽臺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這時，她才想到，哥哥很害怕企鵝，還做過很多噩夢，哥哥上輩子可能是南極海洋里的一條魚，他為什么突然帶走了林知夏的小企鵝毛絨玩具？難道他要把小企鵝扔掉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林知夏陡然清醒。她急忙穿上拖鞋，尋找哥哥的身影。

    此時此刻，林澤秋坐在陽臺的一條板凳上。他的腳邊放著一個木盆，盆中裝滿了自來水。他戴著一雙橡膠手套，正在用一塊洗衣板搓洗小企鵝。

    平日里，mama經(jīng)常手洗小企鵝。而這一次，林澤秋主動承擔(dān)了任務(wù)。他洗得特別賣力，他的衣服口袋里還裝著林知夏送給他的羅馬尼亞彩蛋。

    林知夏告訴他，羅馬尼亞彩蛋是好運氣的象征。她把彩蛋送給哥哥，希望哥哥能有好運氣，順利地通過每一次考試，每一天都快快樂樂。

    他一邊回想林知夏的話，一邊心甘情愿地搓洗著企鵝。他還準(zhǔn)備待會兒就去幫林知夏收拾行李，把她帶回來的東西好好規(guī)整規(guī)整。

    林澤秋拉高了褲管，挪動水盆，冰涼的水花濺在他的腳腕上。他聽見林知夏的聲音：“哥哥，你不怕企鵝了嗎？”

    林澤秋猛然抬頭：“你不是在睡覺嗎？”

    林知夏打了一個哈欠：“我聽見你在用搓衣板。”

    “我吵到你了？馬上就完事了?！绷譂汕飻Q開陽臺的水龍頭，直接沖洗小企鵝。

    林知夏剛要踏進陽臺，林澤秋制止道：“你回去吧，關(guān)緊你的臥室門。你別過來，地上潮的很?！?/br>
    “謝謝哥哥。你是最好的哥哥?！彼嵵氐卣f道。

    林澤秋穿著膠鞋，雙手浸泡在水盆里。三月初的氣溫偏低，寒風(fēng)穿過窗戶的縫隙，輕輕吹拂他的脖頸。他半低著頭，手腕又往冷水中滑落一寸距離。他并未給出回應(yīng)，只用一種比平常更低沉的聲音說：“行了，別跟我貧嘴，你回去睡覺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