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字剛出口，段啟言的太陽xue突突地跳了兩下。

    為什么？究竟為什么？他的腦海中飄浮著六百三，而他報出來的卻是三百六？

    他因為太緊張、太害怕失敗，而犯下了競賽場上最低等的錯誤！他趕忙改口說：“老師，我講錯了，不是三百六……”

    張老師笑著安慰他：“心算出錯，那是正?，F象，計算機還有編譯錯誤，何況一個人呢？沒事，十七班減一分?！?/br>
    十七班的分數只剩下18分。

    他們注定要輸給十八班了。

    十七班的士氣頓時跌入谷底。段啟言也成了千古罪人。他宛如石雕一般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金百慧舉起一只手。而張老師也毫無遲疑地點了金百慧。

    金百慧沒有起立。她坐在座位上，毫無征兆地冒出一句：“答案是一千?！?/br>
    金百慧的班主任嘆了口氣：“怎么會是一千呢？金百慧，這道題不難啊，你肯定能解出來。我公布正確答案，答案是六百三，你課后再想想吧?！?/br>
    班主任親手給十八班扣除一分。

    最后的比分結果變成19比18。十八班得了19分，十七班得了18分。十八班雖然贏了，卻是險勝。兩位老師也沒做評價，只鼓勵大家勤動腦、多做題、力爭上游。

    “力爭上游！”林知夏興致高昂地重復道。

    前排的沈負暄扭過頭來看著她：“我們班輸了，你不生氣？”

    “不生氣，”林知夏講出心里話，“只要比賽的過程能令我開心，我就不在乎輸贏。還有，你覺不覺得金百慧剛才故意讓了一分給我們？金百慧還挺公平的?！?/br>
    “那道題太簡單，她不可能算錯?！鄙蜇撽颜J同林知夏的推斷。

    韓鵬插了一句：“簡單？照你這么說，段啟言也是故意輸給了十八班？段啟言很強的，師范附小第一戰(zhàn)神！他也不可能算錯?！?/br>
    “師范附小第一傻瓜?！鄙蜇撽压爻靶Φ馈?/br>
    開學之前，沈負暄完全沒料到段啟言會為他提供這么多的笑料。堂堂師范附小第一戰(zhàn)神，先是在班上帶起了“感到尷尬就跑出教室”的熱潮，又在數學搶答賽上拖了全班的后腿……段啟言下一次考試恐怕保不住第三名的位置。

    沈負暄預測，江逾白會成為全班第三。

    恰在此時，江逾白問起沈負暄：“你為什么不舉手回答問題？”

    沈負暄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說：“我mama的電腦上，有一個文件夾，那里面就有競賽班的開學資料。我看過這一次數學搶答賽的題目……”

    “所以，你記得題目嗎？”林知夏忽然打斷他的話，“沈負暄，你看過的東西，永遠不會忘嗎？你覺不覺得這種記憶方式讓人非常困擾？”

    “沒有啊?！鄙蜇撽褤狭藫喜弊?。

    林知夏目不轉睛地凝視他，仿佛要洞穿他的靈魂和意志。她以為自己找到了同類，但是，沈負暄卻說：“怎么可能啊，我怎么可能還記得那些東西？我就是不喜歡把題目重做一遍，那多無聊啊。”

    林知夏若有所思。

    投影儀停止工作，下課鈴打響了。

    同學們邁著輕快的步伐，成群離開了教室。

    林知夏跟在江逾白的背后，隨他一起往外走去。太陽曬到了臺階之前，交替的光線一段深一段淺，金百慧側身立在陰影處，氣勢洶洶地喊道：“林知夏！”

    林知夏一怔，反倒是江逾白回應道：“有事嗎？”

    金百慧開門見山地說：“我學過大學的課程。我學過《圖論》、《線性代數》、《復變函數與積分變換》、《高等數學》上下兩冊?！陡叩葦祵W》書里沒有寫過布萊克韋爾關鍵更新定理。你在哪里念的小學，林知夏？”

    她抬起一條腿，踩上臺階，鞋底微微擰了擰，碾死一只路過的螞蟻。

    林知夏后退一步，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后：“我畢業(yè)于實驗小學?！?/br>
    “實驗小學四年級？”金百慧不依不饒地問，“你是跳級生？”

    林知夏沒有吱聲。江逾白坦然答道：“我是跳級生?！彼€透露：“我每天補課，從早補到晚。你要找競爭對手，可以找我。”

    “從早補到晚”這句話，顯然使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

    金百慧信以為真。她還問：“你每天晚上幾點睡覺？”

    晚上八點半，江逾白就會上床睡覺。他的爸爸告訴他，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一定要多休息，否則，他的身高可能無法達到爸爸的水平。

    江逾白的人生目標之一，就是讓自己的身高接近188米。他的爸爸和叔叔差不多都是這個身材，江逾白當然也會承襲家族的優(yōu)良傳統。

    他想了想，對金百慧說：“我在夜深人靜時睡覺?！?/br>
    這不算撒謊。

    晚上八點之后，整座莊園萬籟俱靜，路燈關閉，只剩下昏暗的地燈和紅外線警報器。

    金百慧并不了解江逾白的家庭背景。她住在一個臨街的鬧市區(qū)。根據她的生活經驗，“夜深人靜”約等于午夜十二點。

    金百慧咬了一下大拇指：“你們兩個跳級生，學得累嗎？”

    “累了就要休息呀，不能硬撐，”林知夏真誠地建議道，“身體健康最重要。我們年紀還小，不能學得太累，那樣對身體很不好。金百慧，你開心一點，放松一點，盡量享受輕松的人生?！?/br>
    說完，林知夏看著江逾白：“你也不要太累了。”

    江逾白誠實地說：“我沒覺得累?！?/br>
    “不付出怎么會有回報？”金百慧突然冒出一句話。她今天穿了長袖和背心，本來就覺得有點熱。中午的氣溫又升高了不少，她的鼻頭滲著一層細汗，眼神依然透徹清明。

    林知夏遞給金百慧一包餐巾紙。

    金百慧猶豫著接受了。她抽出一張紙巾擦臉，又說：“你們聽過愛迪生的那句話吧——‘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感’。你不付出，就沒有回報。一加一等于二，你不創(chuàng)造一，你就沒有二?！?/br>
    “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林知夏卻說，“比如二進制里，只有0和1。”

    金百慧抿唇，補充道：“我說的一，是一個單位?！?/br>
    林知夏嘗試和她溝通：“你聽說過量子計算嗎？量子計算的一個位被稱作qubit，而qubit可以包含0與1的組合。你不能說qubit本身是1也不能說qubit是0，它可能更類似于組合態(tài)。組合態(tài)的表達方式也很有意思，一般包括基本狀態(tài)和常數振幅。每個常數代表了一個粒子在相應位置被觀測發(fā)現的概率，概率常數的平方之和必須等于一。你喜歡研究概率的相關問題嗎？”

    “我讀過《量子力學》?！苯鸢倩郯寥惶ь^。

    “你看懂了？”江逾白隨口問道。

    金百慧揉皺手中的紙團，準確無誤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簍。她追根究底道：“林知夏，你每一本書都能看懂？”

    “不能啊，”林知夏一點都不羞愧，“收集外界信息可以填補我們的思維空白區(qū)，我覺得這個過程很快樂。雖然有些書里傳達的東西，我也不是很明白?！?/br>
    金百慧垂下手臂，雙掌緊貼褲縫。她沒和林知夏打招呼，扭頭走回了十八班。

    林知夏輕輕地扯住江逾白的書包帶子。他們二人也返回了十七班的教室。班主任張老師為大家抱來一沓材料——那是競賽班的教學計劃書。

    張老師簡單地交代幾句話，就宣布上午的課程結束。

    林知夏把文件和材料全部裝進書包，又找出她的學生公交ic卡。她很有骨氣，硬是沒去初二年級找哥哥，自己一個人搭乘公交車回家了。

    中午十二點，林知夏踏進家門。

    mama問她：“夏夏，你哥哥呢？你哥哥沒跟你一起回來？”

    林知夏立刻向mama告狀：“mama，mama，我不知道為什么，哥哥總是不理我……不，他不是哥哥，他讓我叫他林澤秋。今天在學校里，我遇到林澤秋的同學了，林澤秋裝作不認識我。林澤秋和同學說，我是初一競賽班的學妹。”

    mama聽了這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林澤秋怎么回事，這才開學第一天！”

    mama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就認定林澤秋沒事找事。

    林澤秋差不多在十二點十分左右走到家門口。他隱隱有些擔心林知夏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在公交車上被人拐了……她明顯比正常初中生的年紀要小，看起來也是一副很單純很好騙的樣子。

    林澤秋還沒進屋，mama就沖他吼道：“林澤秋！你馬上給我過來！”

    林知夏出聲制止：“不，mama，你不要兇哥哥，我想請你做一個見證人。你坐在我和哥哥的旁邊，聽我和哥哥聊天?！?/br>
    這還是江逾白的主意。

    江逾白為林知夏提供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江逾白建議，林知夏和林澤秋溝通時，讓家里的長輩做個見證。這樣一來，林澤秋就要斟酌措詞，不能隨心所欲地展現他的惡聲惡氣。

    林知夏知道，哥哥在mama的面前特別乖，從來不敢和mama頂嘴。只要mama為林知夏撐腰，林知夏就不怕哥哥變兇了！

    兄妹溝通的地點，正是林知夏的臥室。

    林知夏搬來三把椅子，真誠地邀請哥哥和mama坐下。

    哥哥的臉色奇差無比。他皺眉不語，雙腿微微分開，兩手搭放在膝頭。無論mama如何旁敲側擊，他也不愿意為自己解釋一句，簡直就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mama余怒未平：“林澤秋，今天是你meimei第一天上中學，你這個做哥哥的，沒幫到她也就算了，怎么還能在學校里欺負她？她是你的親meimei。你meimei這么小，你不保護她，還讓她跟你劃清界限？”

    林澤秋深吸一口氣。他心情壓抑，找不到宣泄口。

    “哥哥！”林知夏坐到他的對面。

    他終于出聲：“你要干什么？”

    林知夏還以為哥哥會說：滾開，別煩我。

    沒想到，哥哥只是問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果然！在mama的面前，哥哥會變得更溫柔。江逾白的建議真是太有用了！林知夏以前怎么沒有想到呢！

    “我必須和你溝通，哥哥。”林知夏坐得筆直，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林澤秋的身上。

    林澤秋的后背靠緊了椅子。

    林知夏繼續(xù)說道：“你在學校里裝作不認識我，這是你的主觀行動。你產生了這種行動，肯定是受到了外在因素和內在因素的影響……”

    “別跟我聊心理學，我沒興趣?！绷譂汕锢淠卮驍嗔薽eimei的話。

    mama卻說：“林澤秋，你跟你meimei好好講話，我講過多少次，你是哥哥，哪家的哥哥像你這樣？你meimei招你惹你了？”

    林知夏站起來，抱住mama的手臂：“溝通的氛圍很重要，mama，保持平穩(wěn)的心態(tài)，讓我們遵循心理學的指導?！?/br>
    mama輕拍了女兒的后背。出乎林知夏的意料，mama也站起身，還說：“我得去檢查倉庫了，你爸爸一個人在看店，忙不過來，午飯做好了，就在桌子上。你們兄妹倆什么時候聊完了，別忘了去客廳吃飯。家和萬事興，爸爸mama不想看到你們吵架，手心手背都是rou，你們鬧得狠了，我跟你爸晚上都睡不著，明早還要去批發(fā)市場進貨搶貨。”

    mama即將離開臥室，林知夏萬般不舍地挽留她：“mama，mama……”

    林知夏奶聲奶氣地叫著mama，可她的mama忽然有了一副鐵石心腸。mama執(zhí)意給兒子和女兒留下獨立的空間，讓他們自己去面對這一次的矛盾和沖突。

    mama去了自家超市。

    寬敞的臥室里，只剩下林知夏和林澤秋兩個人。

    林知夏失去靠山，忐忑不安道：“我不是故意找mama告狀的。”

    “你究竟想說什么？”林澤秋伸長雙腿，懶散地坐在椅子上。

    林知夏回想今天的遭遇。她的記憶力實在太好了。她清楚地記著每一個細節(jié)，這讓她本已熄滅的怒火再次燃燒起來，瞬間怒發(fā)沖天：“林澤秋，我很嚴肅地告訴你！我特別生氣，上一次這么生氣還是五歲那年，你把我的水彩筆都弄壞了！這次更嚴重，沒人能哄好我！”

    林澤秋看著她，就像看小貓撓人。他面無表情地說：“你生氣了？嚇死我了?！?/br>
    林知夏漲紅了臉：“林澤秋，你不要太過分?！?/br>
    “你搞沒搞錯？林知夏，”林澤秋提醒她，“你扯著我來聽你講廢話，算我過分？”

    林知夏強作鎮(zhèn)定，質問道：“我只是想找到原因，你為什么要和我斷絕血緣關系。上個禮拜我看報紙，報紙上有一個老爺爺發(fā)表了一則聲明，他聲稱要和兒子斷絕關系。因為他的兒子經常賭博、酒駕、包養(yǎng)小三，他覺得自己沒把兒子培養(yǎng)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