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

    “人的壽命和他們比，太短了，我舍不得他以后難過，阿廷是個很單純心很軟的孩子，從小就很惹人疼?！?/br>
    王爺神色怔忪地望著桌上的酒菜。

    “他六歲的時候，問我，為什么管家爺爺?shù)暮訒儼祝艺f因?yàn)樗狭?，他又問我，老了會怎么樣，我該怎么回答呢？我不能說老了之后就是死亡，會變成一堆白骨，我舍不得讓他知道這些，于是我說管家老了之后會變成山羊，到草原上去，門口的壯守衛(wèi)老了之后會變成水牛去田間，脂粉鋪的老板娘會變成花孔雀，他問那爹爹呢？我說，爹爹會變成一棵樹，像后苑的香樟一樣，你累的時候就可以飛到上面休息，爹爹會一直陪著你?！?/br>
    “他一直都是這樣以為的，我不允許任何人告訴他真相?？梢撬麗凵弦粋€人類，然后陪著他變老，看著他死亡，他會不會崩潰？會不會很痛苦？我難以想象。”

    “我要他陪在我身邊的這幾十年幸福無憂，什么都不需要懂，等我死了，就和他的娘親，meimei，回到妖族，忘掉過去重新生活?！?/br>
    王爺愣怔了好久，然后說：“我不知道我該為阿廷感到慶幸，還是難過。”

    “就像我也不知道我該為你的決定，感到慶幸還是難過?！?/br>
    易軒和王爺碰了一下杯，然后都一飲而盡。

    易軒又說：“對了，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問你，這幾年鎮(zhèn)守邊塞的袁晟將軍的十幾篇諫文，是不是都出自你手？”

    王爺一頓，這個動作立馬出賣了他。

    “你當(dāng)年去邊塞之前來感謝我，把書都?xì)w還于我，我無意中翻到里面有幾張紙，上面是你寫的文章，很有見地且文采斐然，讓我印象很深刻，后來一看到袁晟的諫文，那文風(fēng)和你太像了?！?/br>
    王爺無奈地笑，“不愧是狀元郎?！?/br>
    “若不是身份所限，你——”

    “丞相，我這都要赴黃粱了，就別說那些讓我退縮的話了?！?/br>
    “你……下定決心了？”

    “活著也是痛苦，還不如求個解脫?！?/br>
    丞相要走的時候，王爺又叫住他，“丞相，替我謝謝阿廷，告訴他，糖葫蘆很好吃，我已經(jīng)嘗過了，那個老爺爺沒有騙他，真的是最甜的那一串?！?/br>
    ……

    ……

    阿廷在桃木窩里足足睡了兩天，再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七王府夜里突生大火，七王爺被燒死在房中，楚王嫌疑最大，太子為了給胞弟報仇，帶兵圍剿楚王府，之后兩軍在城外金鼓連天，血流成河。

    一日后，楚王被俘，太子勝，皇帝死于太平宮。

    第32章

    在錦羽的記憶里，阿廷好像沒怎么哭過，盡管他看起來是最脆弱的那一個。

    阿廷總是乖乖的，不爭不搶的，待在眾人身邊，錦羽眼里的阿廷，嘴角永遠(yuǎn)是微微勾起的，不笑的時候也是開心的樣子。

    所以，當(dāng)他看到一片灰燼的七王府時，好像也沒有太大的觸動，只是不說話。

    錦羽就把他帶回了丞相府，剛跨進(jìn)丞相府的大門時，阿廷突然把錦羽拉住，問道：“王爺呢？”

    錦羽愣住，他以為看到灰燼阿廷就應(yīng)該明白的，原來阿廷真的什么都不懂。

    “王爺……”

    錦羽想起來相公囑咐的，跟阿廷不要說“死”這個字，可他該怎么說呢？王府門口都掛起了白燈籠。

    “王爺以后會變成什么？”

    “??？”錦羽問完之后立馬就想起來了，他連忙回答道：“是、是會變成什么，你覺得王爺會變成什么？”

    “我希望王爺能變成一只鷹，能飛到任何地方，而且能夠離太陽很近，四周都是亮堂堂的?！?/br>
    “是啊，王爺會變成一只鷹。”

    “王爺變成鷹之后，會不會嫌棄我翅膀短飛不高？他以前就總是嫌棄我?！?/br>
    “不會的，他敢？他要是敢嫌棄你，我就把他的毛拔了給你做披風(fēng)?！?/br>
    阿廷覺得很好笑，但是他一點(diǎn)也笑不出來，他心里藏了一個問題，有點(diǎn)沒想明白。

    王爺離開的時候，為什么都不來和我道別一下？難道我們真的連朋友都不算嗎？

    還有，我以后還能見到王爺嗎？

    但他什么都沒問，只是默默跟著錦羽回了自己的房間。

    “對了，娘親，”阿廷在床上躺好，抻起被子給自己蓋到胸口，卻突然喊住要走的錦羽，“如果爹爹有一天變成樹的話，您會難過嗎？”

    錦羽愣住了，然后說：“我不難過，這樣他就可以每天都陪著我了，不用上朝，不用應(yīng)酬，我想讓他陪我多久就陪我多久。”

    阿廷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說：“娘親說得對?！?/br>
    錦羽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撒謊。

    “娘親，我想去暖閣看看，你能把我和我的桃木窩帶到那里去嗎？我渾身沒有力氣?！?/br>
    錦羽說好，一轉(zhuǎn)眼就到了暖閣。

    阿廷把自己的桃木窩放到王爺曾經(jīng)睡過一晚的床上，然后變回原形，躺在里面，喃喃道：“我想在這里睡一覺?！?/br>
    錦羽摸了摸阿廷的羽毛，他的絨毛已經(jīng)全褪了，現(xiàn)在的羽毛變得油亮了許多。

    錦羽出了暖閣之后，途徑后苑的那棵香樟，心想：相公如果能變成樹該有多好，但也沒關(guān)系，他早就想好，若真到了那一天，他跟著相公去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