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花門本經(jīng)
他們走了許久,在一面陡峭山石前,莫洹將平漠刀交到她手上。 她似完全知道如何做,她輕揚(yáng)劍,施了一道從未學(xué)過的劍咒,山石倏然閃光,字字銘文烙進(jìn)白棠心里。 她周身不見繁花谷,不見莫洹。卻是一片岱山。 天池畔,連山積雪方融,林木春芽萌發(fā),又見楝花飛。 她靜靜聽著,將生息之音,連那閃爍的銘文,收在心里,緩緩起舞。 日月起落,天色變幻,細(xì)雨下在周身,流淌成河。 「寧夕,以天地為軸,旋如落花。」她要她在一片櫻花林下,靜靜舞著。 花開花落,春芽長成綠葉,綠了滿山。 「瞧清楚那池芙渠,靜如柔花映日,綻似綠葉擎珠?!顾诤商僚?,赤著腳點(diǎn)踏雨珠,自小雨綿綿,舞至雨后天青。 「娘!我能喚您娘么?」她聽文恒說了好消息,興沖沖跑著,奔入花門殿。 「師父便是師父,什么娘。」玦希淡淡拂落攀在她腿上的小手?!改菤埡傻膬?nèi)斂,你揣摩得如何?鎮(zhèn)日喧騰,當(dāng)心惹你父親的氣?!?/br> 殘荷…她呆愣著,裝模作樣自然會,要她哀戚蕭索,還不通透。 「要是不明白,再去站幾日。」 她日日夜夜旋著舞著,好似她只是一縷風(fēng),涼涼漫雪,飄飛在她魂牽夢縈的岱山谷地。 「阿夆,那刀尋不來,總還有法子,人道冬去春來,守得云開見月明…,你這傷口敷搨得隨便,還是讓我療…?!?/br> 守得云開見月明…順了天時如此。逆了天意,卻又如何? 他別過頭,擋落了她的手。 他受了傷…。她尋著他,在這片谷地里,那深深羈絆她的人。 那人,卻不在岱山。 他領(lǐng)冥空手上接下的魔兵,一路殺下木子河,逼臨蘭臺。 他所求不多,不過要月盟還了他們當(dāng)還的人。他們,卻寧可將她送進(jìn)青川。 山藤早先凈空了蘭臺北城,將城民遷進(jìn)了南城。月盟集結(jié)了北上的擎鹿與苑隼,連西二所有援兵,擋在南城城郊。 松嶺廳堂里,秦瀟、辰昕與洛青,沉沉圍在堂上。 秦瀟一雙銳眼,逼著洛青,怒道:「不能再退了。為個女人所制,何其窩囊!我給過你們機(jī)會,對星寧夕,仁至義盡。不能讓夜闌擎鹿一個個耗在外頭。你屏擋擁主令,星支長當(dāng)能用幻陣?yán)ё∷?。你要我動手,還是你,要自己敵他?!?/br> 忽和與夜穹靜靜坐在堂上,這回,再無人說話。 洛青鐵著臉,半晌,靜靜起身,道:「我去?!?/br> 他毅然出了廳堂。 木子溪支流旁開滿白棠,洛青走著,滿心憂傷。 他在這里,告訴她,他想陪著她。那時的星寧夕雙眼如星,將那朵白棠花苞,遞給他,認(rèn)了他做她注定的夫君。 溪畔殺聲震耳,夜闌支著大刀,鎮(zhèn)在陣后,鎖眉看著陣式。他惦著星寧夕,一路攔著秦瀟,退得狼狽。好在擎鹿、苑隼上了蘭臺,緩了他壓力。然就是他也覺得,再護(hù)不了她。 洛青走了上去,僅道:「布幻陣。」 夜闌聞聲,轉(zhuǎn)過頭來,道:「但…?!?/br> 洛青震怒道:「布陣?!顾麚P(yáng)劍朝天送了襲劍咒。 夜闌靜靜看他,毅然轉(zhuǎn)身,命人帶來星支與森支長,松了制裁。 星支長斗篷張揚(yáng),陣陣靈氣撐起罩身青焰,洛青一凜,揚(yáng)劍斷了封印。 星支長微一頷首,幻陣向天際鋪張。 擎鹿與苑隼在遠(yuǎn)處見了,知洛青要與巖靖峰了斷,換了兵陣,傾決生死之勢,迎上岱山魔兵。 巖靖峰察覺劍咒,才領(lǐng)了一騎地門人,奔馬揚(yáng)劍而上。 他眼前,卻倏然不見洛青。 星支幻陣森冷氣息擋落在溪岸,他神色淡然,下了馬,只吩咐道:「等著?!箵P(yáng)起傾天新劍,往陣內(nèi)走去。 「不要?dú)⑺!顾煜さ牡亻T主寢殿,她惶惶求喊。 她硬是擋在他身前,接了星天漠一襲天風(fēng)掌。她身子撞在他身上,狠吐了滿身血。他心里大痛,急伸手欲穩(wěn)住她。 一道劍氣閃在不遠(yuǎn)處。巖靖峰冷眼一抬,斂了動蕩的心神,疾揚(yáng)劍斬破眼前幻境。一回劍,擋落已削上他手腕的青冽劍。這洛青劍路,不欲拿他性命。以他如今武行,洛青便是拚了死勁,未必能傷他,投鼠忌器,攻勢更顯薄弱。 黑沉目光一閃,傾天新劍急刺洛青,狠狠逼退了他,冷劍一揚(yáng),倏然朝他當(dāng)胸劃落。洛青踉蹌一退,血濺滿身,凌厲厚重的寒冰內(nèi)息,沿劍直壓入他身,他鮮血直涌,紛亂氣息翻騰。 「洛青!算了吧!」辰昕急身而上,起刀交斬,以攻勢守下巖靖峰又?jǐn)芈涞臍⒅?/br> 他想洛青定不肯下殺手,自后跟出了堂。 雙刀震蕩,傾天劍氣狠壓辰昕,在上白兀裂了口,辰昕急舍刀,以黑閻相護(hù)險險避開畫過頸間的傾天劍。 傾天劍峰一轉(zhuǎn),欲取洛青性命。這令他深惡痛絕的人。 巖靖峰劍式綻得猛烈,卻倏然胸前狠痛,一震,緩了殺著。 一股花息如藤,反斂了他內(nèi)息,綁生咒她那頭的劍傷,直闖落他胸間。 凝了全勁相抗的青冽劍未及收撤,已進(jìn)了他胸膛,背后,又為黑閻大刀,狠刺而入。 洛青大驚,反手拔出了青冽劍,使了最后一點(diǎn)力,斬向傾天新劍。 四周靜寂,刺耳削劍之聲,震懾叁人,讓花息困了魔氣的傾天新劍,鋒芒收盡,登斷成了兩截。 巖靖峰眼前一暗,跪落在地。 「寧夕…,你明明也不想放棄…?!?/br> 無盡黯影似他一身玄衣。他牽著她,幽幽走入地門殿,置上他有一帳星夜的床。巖靖峰深深吻著她,他們無窮憾恨,似熊熊烈焰,若是那一天,她早些順了他,或許,他們就不會走成這般。 她想彌補(bǔ)他,她想陪著他,就像他們當(dāng)初說好的。 繁花谷內(nèi),莫洹陪了白棠七日。 綠葉無盡蔓生,長成了一片沉沉黑夜。她想著,毀天滅地,為他做一回千古罪人。 莫洹一刀抵上白棠左胸,凜道:「白棠…你得恨,你得恨他!」 她恍然睜眼,巖靖峰持劍冷望著她,他的恨意延燒成道道劍光,割劃在她身上,痛得她蜷起身子。她頹跌在地,抱頭痛哭。殿上一眾地門人冷冷望著,朝她逼近,她惶惶抬眼,望向眼前提刀的男人,那一雙眼,生冷無情。 劍光再劃落她身,莫洹的聲音仍響著,沉道:「白棠!起來!」 白棠一震,抖著身子,揚(yáng)掌朝眼前的男人打去,一道道掌式出落在她掌間。莫洹力持大刀,對拆著她深厚綿長,披覆如野的掌式,吼道:「你得殺他!」 「你若殺得了他…我便原諒你所做的。」他聲聲催促狹逼,她心神亂雪崩垣。 「我卻要用那靈礦,將你身骨和傾天劍煉在一起。毀諾兩咒,足能讓你魂飛魄散,超生不得?!?/br> 「不要…!」岱山血光片片,她凄然大痛。 一脈不同于花門二經(jīng)的花息盈滿谷地,自山道向外疾揚(yáng),拂過一片片花海。 繁花翻騰如血河,洋洋漫天。 她殺式連連逼退莫洹,葉刃卷風(fēng),掌息累起如山,待向他壓落。 莫洹全神凝注,相擋她終章殺著,平漠刀尖一凝勁,狠戮進(jìn)了她胸口。 倏然胸前劇痛,掌息崩跌。 她愣愣抬頭,眼前,卻是洛青。 青冽劍已刺在胸膛,背后黑閻刀再刺落她身子。 殺了她,甚好…。她昏昏斂住那翻攪抵抗的魔氣。眼前一暗,伏倒在地。 莫洹聲音有些悠遠(yuǎn),喊著:「白棠…我等你回來?!?/br> 睜眼四望,似是蘭臺,一片白棠花在她周身搖曳。 如果這就是死,似乎很輕盈。 她還迷蒙想著,抬眼卻見巖靖峰伏身在不遠(yuǎn)處,胸背滿是大傷。 她一驚,連奔上前,俯身看他,顫道:「你…?!?/br> 「寧夕?!顾腿岬穆曇魠s在她前方響起。 她一楞,抬起頭,見巖靖峰一身透凈,立在波光粼粼的小溪旁。他眉宇平靜,眼神淡遠(yuǎn),一如當(dāng)日他們初見。 他看著她,淡淡笑道:「那花門本經(jīng)…終讓你練成了。可惜…,我要走了。」 她靜靜看著他,流下不知何起的兩行淚:「你…又要去哪里?!?/br> 她知道這次,他再不會回來。 巖靖峰看著她雙眼,緩向她伸手道:「或者…你還愿意跟我走?我們終能離開岱山…,從頭來過?!?/br> 星寧夕湛著淚光,深深望著他,卻挪不動腳步。 愛恨至盡頭,非魔即空,她再不想愛他。 溪畔揚(yáng)起了風(fēng),吹過他面上,一行臨別的淚。一帶白棠花瓣,繞在他周身,又一瓣瓣,飄落水面, 巖靖峰凄然一笑,緩放下了手:「那我,走了。我生雖棄你,你死亦棄我。我們…該兩不相欠?」 星寧夕止不住的淚如河,想開口,卻說不出話。 他最后望了她一眼,緩轉(zhuǎn)過身,走進(jìn)水間,薄薄水霧籠住了他,她再看不清他身影。 星寧夕一震,往溪畔奔去。 「別去…?!挂蝗俗院?,拉住了她。 她一回身,見是洛青。又一愣。 洛青一把緊抱住她,顫聲道:「我以為,再不能見你…?!?/br> 她輕推開他,看著他渾身是血:「你…?!?/br> 洛青搖搖頭,眼里盡是沉沉憂傷:「我…終是對不起你。」又道:「你快回去…,莫要流連?!?/br> 「不…,你呢?」她看著他,惶惶不安:「你要好好…好好活著?!顾p輕揚(yáng)掌,一脈花息護(hù)住他胸前大傷。 白棠花沿溪漫開,白了一片溪岸。一道和暖清風(fēng)拂過,他們倏然分開,她身子一晃,昏了神。 她再睜眼,已回到繁花谷的山石間。 恍然明白,她死過一回,斷了綁生咒,練就了本經(jīng)最終章,重生。 掌氣繞在周身,莫洹正靜靜持息護(hù)著她。見她回神,緩撤收了掌。 他輕扶起她,將她擁進(jìn)懷里。 她身子還微微顫著,心傷痛得盡了,有些淡漠,似再無感覺了一般。 莫洹輕安慰道:「都過去了…?!?/br> 她靜靜依著他好一陣子,清風(fēng)送進(jìn)陣陣白棠花香,令她醒了醒神。 她輕推開他,看了看莫洹,輕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莫洹淡淡一笑,道:「你這性子…傷得了誰。我還想…你會不會回不來…?!?/br> 她看著他一雙眼,愣道:「你…。」 拿回了那些宛如前世的過往,她終于知曉他為何讓她倍覺熟悉,他那雙眼睛,和巖靖峰,實(shí)在很是相像。性子一般有些霸道,卻又溫柔。 她忍不住細(xì)望著他,但他又和他很不一樣,他沒有巖靖峰那日漸深沉的魔氣,也沒有那無所不在的憂傷。比起巖靖峰的冷戾,他委實(shí)溫暖不少。 莫洹回望她,淺淺一笑,道:「看夠了沒有?!?/br> 她一雙美目如星依舊,卻多了不少風(fēng)霜,還有那一層層劃落,又愈合淡去的傷痕。 他淡淡道:「我若是,在你十六歲便遇見你倒好,如今,約莫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