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太太這么一問，蘇磬音飄在半空的心臟這才一下子落回了實(shí)處。

    只不過實(shí)實(shí)在在的好處都已經(jīng)拿到手了，她當(dāng)然不會在意這么些許的為難。

    “祖母您這是怎么了？”

    可沒等蘇磬音開口，齊茂行卻又一次擋在了她的面前，他抬頭看向老太太，神色認(rèn)真：“分明是好事，孫兒怎么瞧著您不怎么高興的模樣？”

    老太太當(dāng)然不高興，她又不是李氏那等愚昧的，前幾日太子殿下剛來看了茂行，沒隔兩天就下了懿旨，說這其中沒有緣故都得有人信！

    既然有這樣的恩典，給孫媳婦求個誥封又有什么用處？茂兒若是早與府里說清楚，用來府里的前程上，可不比給一個外嫁的孫媳婦體面強(qiáng)得多！

    可對著眼前齊茂行一派清明的眼神，老太太卻是說不出話來，她如何不知道，這是大孫兒齊君行的事，到底還是梗在了茂行的心里，他這是故意與府里置氣呢！

    老太太身子一晃，后退一步，借著身邊婆子的攙扶才站穩(wěn)了身子，神色悲痛：“茂兒，你到底，還是埋怨祖母了不成……”

    齊茂行轉(zhuǎn)著輪椅上前，親自端了一杯溫茶送到了老太太的手里，神色雖露出幾分低落，但聲音卻格外認(rèn)真：“祖母，您親手將孫兒養(yǎng)大，這份恩德孫兒記在心里，不論如何，都不會怪您。”

    老太太聞言只是沉默，齊茂行便也沒再多問，仔細(xì)的吩咐了一旁下人回去為老太太化一副平氣養(yǎng)身的丸藥服了，之后便轉(zhuǎn)過身，招呼了蘇磬音：“該走了，接旨之后，還要準(zhǔn)備之后謝恩?！?/br>
    臨近抱節(jié)居的路上，蘇磬音轉(zhuǎn)身看向齊茂行，一雙杏眸熠熠生輝：“這一份懿旨……多謝了?！?/br>
    接旨的時候，齊茂行也在門外聽了個清楚，自然明白她說的是什么。

    他微微搖頭：“這事兒倒與我無干，應(yīng)當(dāng)是殿下的意思。”

    說著頓了頓，他也猜想到了大半：“想來，殿下是看著蘇老大人的情面l.k.d.j，也是為了蘇家的名聲?！?/br>
    “細(xì)算起來，倒是我和府里，平白將你與蘇府都牽連進(jìn)來，這一句謝，我無顏領(lǐng)?！?/br>
    蘇磬音緊緊手里的瑞草角軸，想到記憶里明?；磉_(dá)的老人，眸光也一下子溫軟下來：“能遇到祖父，是兩輩子攢下的福分?！?/br>
    再看向齊茂行時，便也帶了幾分笑意：“不過你既拿這份恩典給了我，與你說這一句謝，倒也勉強(qiáng)擔(dān)得住?！?/br>
    ——————————

    就在蘇磬音與齊茂行兩個，在抱節(jié)居外互相推辭客氣時。

    前院的榮輝堂內(nèi)，大少爺齊君行則是坐在窗下，靜靜聽著小廝青云的稟報：“沒錯，就是給二少奶奶懿旨，封了六品安人?！?/br>
    聽罷之后，齊君行的面色微微有些陰沉。

    老太太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只不過，比起老太太的復(fù)雜詫異來，他卻是絲毫不奇怪這個弟弟，故意不叫這份恩典落在自個頭上的行徑。

    盡管如此，他的神色依舊有些不善，他垂下的眸光閃動著，面帶思量。

    不過，這倒也是好事，他如今已然領(lǐng)了司儀郎的差事，又在殿下面前露了臉，反觀那齊茂行卻是最后的恩典都只換了一份沒用的誥命，這一份護(hù)駕之功勞就算用到了極處——

    沒有了這些顧及，他這這么年里嘗過的滋味，也該叫他齊茂行都試試了。

    想到這，大少爺齊君行再開口時，聲音便又是一派有禮斯文：“身受傷毒，卻還不忘為嬌妻請一份誥命，我這二弟，倒是當(dāng)真有情有義?！?/br>
    “唉，二弟只顧著嬌妻，表妹這廂，恐怕卻是顧不得了。”齊君行嘆息一聲：“你一會兒再去找一趟攬月，問問她，給表妹除籍的事，她勸的如何了？”

    青云滿面憨厚的摸摸腦袋，不解道：“表小姐不是說了不愿意？又不是當(dāng)真除籍，假死出去，改頭換面，這不是背棄祖宗嘛？尋常人肯定都不肯的！”

    大少爺面帶嫌惡看了這蠢笨小廝一眼，微微吸口氣，還是耐足了性子，繼續(xù)道：“若不是這樣，她如何能除了賤籍？表妹這樣的出身，當(dāng)真要再頂著官奴兩個字去教坊過一輩子不成？”

    “你將這話說清楚了，再把今日二奶奶的得誥封的事兒告訴攬月，說不得，就能勸表妹放下這些小節(jié)了?！?/br>
    青云順著自家大少爺?shù)脑捵聊ヒ粫?，也覺著這的確是幫人一把的好事，不禁滿面敬佩：“還是少爺說的對，小的這就去！”

    第30章

    “嗯, 挑的都很好，奉書你的眼光倒是不錯?！?/br>
    抱節(jié)居內(nèi)，蘇磬音仔細(xì)的看了看眼前的三盆蘭草，很是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前幾日收到了白府送來的帖子, 她便和月白石青把自個帶來的各種瑣碎都翻了一遭, 除了筆墨紙硯這些東西外, 實(shí)在是沒有什么適合拿來送給白小弟當(dāng)生辰禮的。

    思來想去，蘇磬音倒是猛的想起, 當(dāng)初在蘇家時, 過來的白小弟十分喜愛她養(yǎng)的幾盆蘭草，只是她曾送過小弟一盞，沒半個月就被他養(yǎng)死了，因此后來就再不肯給他, 白小弟還與她埋怨過好幾次。

    記起這個, 蘇磬音便索性決定, 除了一套珍藏的筆硯，再多添一份蘭草。

    決定好要送的禮物，后面的事兒就簡單許多, 蘭草, 她手邊倒是養(yǎng)了一盆, 不過那盆只是她養(yǎng)著玩的，品相很是尋常，且這么多年了，從蘇府一路帶到齊侯府，要送人，也不大舍得。

    可若要去外頭買，挑起來卻是頗費(fèi)眼光的, 尤其蘭草這東西，向來都是看葉勝看花，放在不好此道的人眼里，瞧著與雜草也差不太多，說不得還覺著那種又粗又茂的才是最好。

    要不是蘇磬音剛得了誥命，知道自個在李氏與老太太眼里都正是礙眼的時候，不到萬不得已，實(shí)在是不想去要求出門，給自己找不痛快，她也未必會托給下人。

    正巧在找人的時候，奉書毛遂自薦湊了上來，她便也應(yīng)了，特意囑咐了奉書多帶些銀子，多買個兩三盆回來，想著總能挑出一份不錯的，卻沒想到，奉書這小子眼光竟是出乎意外的高，眼前這三盆，每一盆的品相都很是出挑。

    奉書嘿嘿笑著：“小人哪有什么眼光，其實(shí)是侯爺每年都要在外頭買不少蘭啊菊啊松柏什么的，那些個販花的都是早定了的，小人知道這個，特意先問了，去找了常買的那家花販子，叫他緊好的挑三盞來，算是討了個巧！”

    蘇磬音這才恍然，若是這種給侯府里做長遠(yuǎn)生意的，的確是不敢欺瞞，用花商的眼光挑的，那自然是格外穩(wěn)重。

    只不過，侯爺每年都買這些花草……還買不少？這是干脆買回來賞幾天，一死了再換一波不成？

    不過不論怎么著，那也是他們侯府的豪富，蘇磬音搖搖頭，懶得多提，只是又仔細(xì)瞧了瞧一遭，除了定好要送給小弟的之外，自個心里也有些心動。

    難得遇著品相這么好的，若不然，剩下的兩盆，她自個養(yǎng)起來？

    這么一想，蘇磬音便開口問起了價錢：“共用多少銀子？”

    要是不算太貴，她就自個留下了，橫豎在這個侯府里，她兩層婆婆都已經(jīng)得罪了，索性也不用去討巧賣乖，齊茂行這個明面夫君也不用她關(guān)心多事。

    這么一算。身為已嫁婦人，耗時最多的兩件事都省了，她的空閑時候多的很，也不差多侍弄兩盆蘭草的功夫。

    奉書聞言卻有些莫名：“啊，府里常買的地兒，要的時候都是先記著賬，到年底時憑條子來一起結(jié)的，小的叫記在了二少爺?shù)馁~上，多少銀子這個……小人也沒問啊?！?/br>
    聽著這個回答，蘇磬音便又是一陣沉默。

    是哦，像他們這種世家權(quán)貴，買東西都是不用問價錢的，都是撿著最好的就能直接拿，憑條子一塊兒結(jié)賬。

    她從前還一直覺著祖父乃是太子太傅，正經(jīng)的官家名門，算是不缺銀子的呢，這么比起來，他們蘇府的“清貴”是真的“清貴，”清的一點(diǎn)油水都沒有，比起人家的權(quán)貴來差的不知道哪兒去。

    在這樣壓根不談價錢的真正權(quán)貴面前，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個貧窮的蘇磬音按按額角，她按著這三盆的品相估了估價錢，想到侯府的行事，再往狠里翻上一番，之后才扭頭與月白吩咐道：“從靠墻的箱子里，拿兩張銀交子來給了奉書?！?/br>
    靠墻的箱柜里，放著的是她自個帶來的嫁妝，月白聞言便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蘇磬音分的很清楚，買蘭草的花費(fèi)，是她自個的私事，一碼歸一碼，當(dāng)然不能花齊茂行的銀子。

    “你拿著銀子先去結(jié)了，若不夠再來與我要，有剩下的，就算你辛苦一遭的賞錢?！迸紶栆淮蔚氖拢K磬音也說的很是大方。

    倒是奉書，頗有幾分為難一般，只是不要：“二少奶奶，沒這樣的規(guī)矩……”

    因?yàn)楸芟?，奉書是站在門檻外頭，揚(yáng)著聲音回話，遠(yuǎn)遠(yuǎn)的一進(jìn)門就能瞧見，只要留些神，說話的聲音也都能聽著。

    奉書與蘇磬音再來回推讓幾次，外頭路過的丫鬟長夏聽了幾耳朵，聽出了是什么事，就也清脆利落的一道兒勸起了她：“二奶奶，當(dāng)真是沒有這樣的，奉書他要是拿東西的時候一氣兒結(jié)了就罷了，這會兒聽著，該是已經(jīng)拿少爺?shù)挠≌律w了條子，還未到時候，就提早去消，沒得叫人在私底下議論呢！”

    不妨還有這樣的講究，蘇磬音一時間倒是陷入了遲疑，正思量間，外頭響起輪椅的聲響，緊接著齊茂行清朗的聲音便也響了起來：“什么事兒不合規(guī)矩？”

    聞聲奉書與長夏都是轉(zhuǎn)身行禮，長夏屈了屈膝，就利落的叫了兩個小丫頭，按著齊茂行的習(xí)慣去屋里準(zhǔn)備凈手的溫水帕子。

    前兩日雖然老太太做主又往抱節(jié)居里送了十幾個丫鬟婆子來，叫齊茂行隨意挑順眼的留著伺候。

    但他最后卻是一個都沒留，身邊仍舊是之前的，長夏一個大丫鬟，桃月蒲月兩個小丫頭，不過齊茂行倒是特意囑咐了蘇磬音，這兩個丫鬟除了府里給的一份月例之外，他這兒還又另備了兩份單給，算是每一天都能拿三倍薪酬。

    因著這個緣故，雖然干活兒的人少了，但長夏幾個反正也沒門路、走不了的，卻都是不愁反喜，一個個的很是積極，不但差事沒落下，連帶著抱節(jié)居里都比以前清靜了不少，也算是意外之喜。

    蘇磬音見狀也與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順口問道：“怎的這么快就回來了，表姑娘的身子怎么樣了？不礙事？”

    齊茂行多半個時辰前，就是因?yàn)槁犝f表姑娘之前的風(fēng)寒又厲害了，說著要去探望一遭，才出的門。

    自打得了誥封，承認(rèn)自己和齊茂行兩不相欠，甚至心底里還覺著自己多少沾了點(diǎn)光之后，蘇磬音對自個這個明面夫君的態(tài)度，就一夜之間轉(zhuǎn)變了很多。

    就像現(xiàn)在，哪怕是提起了表姑娘，她的神色也是既和諧又客氣，大約就等于聽說同居室友的女朋友病了，遇見了就順便關(guān)心一下。

    “還好，我也沒問出是個什么病癥。”但聞言之后的齊茂行，卻是忍不住的皺了眉頭。

    與蘇磬音打過招呼之后，他便立即轉(zhuǎn)向了一邊兒的奉書：“我正要去找你，表姑娘這病是怎么回事？你怎的都沒與我說一聲？”

    奉書聞言滿面無辜的跪了下來：“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都有十來天沒見過表姑娘了！”

    齊茂行的面色更是難看。

    還不等他詰問，奉書便又趕忙解釋道：“不是小人不上心！是表姑娘不許小的進(jìn)鴛鴦館！”

    “還有這病，前幾日攬月說表姑娘有些咳嗽，要出去開藥丸的時候，小的還特意問過可要去請葛大夫來瞧瞧，攬月也是奉著表姑娘的令，只差把小的轟出來了！”

    說到這兒，奉書又小聲起來，偷偷覷著齊茂行的神色，委屈道：“小人只當(dāng)表姑娘是與少爺生氣了，不待見看見小的，也不敢多說，就每隔兩天，去鴛鴦館門口問一遭，吃個閉門羹就出來……”

    要不是這樣，他也未必有這多余的功夫，主動去領(lǐng)了二少奶奶的差事去買蘭草。

    聽到這個，齊茂行也愣了愣，難怪他剛才去鴛鴦館時，瞧著表妹神色都是懨懨的，沒兩句話功夫，就叫攬月送了客。

    他原本還當(dāng)是身子不好沒精神，原來竟是與他生氣，有意不與他多說？

    意識到這一點(diǎn)后，齊茂行的眉頭只皺的更緊。

    表妹與他生氣？為什么？

    之前表妹尋著由頭私下里扣銀錢，他都只是說明了叫她不許再這么辦，最后銀子也給了，也沒有與她計較。

    她還生什么氣？

    這么想著，齊茂行便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來：“這么說，她這次這病，也沒請葛太醫(yī)來瞧？”

    吳表妹剛接回來時，在天牢里傷了底子，回來之后，就落下個胸口憋悶，心慌氣短之流的瑣碎毛病，一遇著變天，風(fēng)寒咳嗽，就更是家常便飯。

    且她又是是賤籍，這樣的身份，不好去請?zhí)t(yī)來，他當(dāng)初也算是費(fèi)勁了些心力，特意打聽著去找了城西的葛大夫，原本也是太醫(yī)署里的正經(jīng)太醫(yī)，只是因?yàn)樾宰痈裢獾墓⒅?，不會說話，得罪了人，被排擠出了太醫(yī)署，才索性就在京城開了一家醫(yī)館。

    雖說性子執(zhí)拗，醫(yī)術(shù)卻是好的，齊茂行打聽清楚之后，便一直叫奉書請葛大夫來給鴛鴦館瞧病。

    奉書點(diǎn)點(diǎn)頭：“沒請過，聽說是自個在外頭請了大夫，抓了藥給吃?！?/br>
    “這不是胡鬧，大夫也是能隨便換的？”齊茂行面色嚴(yán)肅起來。

    他對吳家表妹的心態(tài)，還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姨母要和娘親說話，便叫他帶表妹出去看魚玩，囑咐他盯著表妹不許亂跑、不許靠邊時的情形一樣，那是必須要如此，不需要和表妹本人多分辨解釋的。

    因著這緣故，他便干脆開了口：“你現(xiàn)在就去，要車去將葛大夫接過來，來了過來叫我，一起再去一遭鴛鴦館?！?/br>
    奉書脖子一縮，沒敢再多話，答應(yīng)一聲之后，一陣風(fēng)似的，一路小跑著就去了。

    奉書跑的太突然，直到都快跑沒影了，月白才忽的反應(yīng)過來：“哎，銀子還沒拿！”

    蘇磬音也才回過神來：“也罷了，你先將銀交子給我。”

    月白點(diǎn)頭應(yīng)了，放下銀交子出去端了茶，倒是齊茂行，聞言轉(zhuǎn)身推著輪椅進(jìn)了門，開口問道：“什么銀子？”

    蘇磬音重新坐下，將托奉書買蘭草的事，以及她的意思都仔細(xì)說了。

    “哦，那確實(shí)不合適，分明是一家人，故意分這么一遭，叫旁人知道，反而背地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