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婭面帶微笑的送走了要去邊境的黛布拉，又面帶微笑的送走了發(fā)配到鄉(xiāng)下的麗塔，全程沒有一點(diǎn)不舍，甚至笑得很開心。

    黑暗神在暗處越看越皺眉。

    祂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圣女的評價出了錯誤。她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溫和善良，愿意為他人付出，想用其他人逼她崩潰幾乎不可能。

    尤其是她沒有父母，關(guān)系好點(diǎn)的朋友唯有這幾人的情況下，她無堅(jiān)不摧，外無弱點(diǎn)，內(nèi)心堅(jiān)固如鐵。

    圣女遠(yuǎn)比祂想象的更加冷漠，不近人情。

    阿方索眼前忽然浮光掠影般出現(xiàn)一段畫面。

    是剛剛撿到祂時，圣女搬個小板凳坐在祂床邊，垂首細(xì)細(xì)為祂抹著藥膏。她動作溫柔又小心，就算懷疑祂并非好人，可她還是沒好氣地照顧著撿來的陌生精靈。

    為什么？為什么對撿來的黑暗精靈那么好？他們立場不同，身份對立，如果她真的冷漠，就應(yīng)該將祂直接帶回異端審判所，掐滅祂恢復(fù)記憶的可能性，不然她現(xiàn)在也不至于面臨如此處境。

    為何對朋友都如此冷淡的圣女，會對祂那么好？

    從前阿方索看不明白，時隔良久，祂忽然明白了圣女那時的心情。

    她好像真的很喜歡祂。

    比喜歡別人更喜歡的那種。

    意識到這一點(diǎn)，黑暗神忽然想看看當(dāng)圣女醒來發(fā)現(xiàn)祂不在時，在那一霎那，她流露出的神情。

    祂長久地凝視著圣女含笑的臉，指尖勾動命運(yùn)線，眼前出現(xiàn)一幕短暫的畫面。

    無盡的黑暗中，圣女獨(dú)自矗立在車廂里。狹小的空間里似乎還殘留著神血的氣息，無情的神明卻早已揮袖而去。

    圣女瞧著出言譏諷的黑書，她咬著牙拼命呼吸，抑制住繁雜的情緒，眼圈依舊可恥的紅了，泛著凌凌水光。

    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眸仿佛有什么破碎，碎得四分五裂，滿地狼籍。

    啊，這就是祂尋找已久的，圣女崩潰的神情。

    接下來祂應(yīng)該動手殺了她，徹底抹除她對祂的影響。

    黑暗神這樣想著，身體僵硬，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眼睛望著她眼底的水光，久久挪不開視線。

    明明心臟處空空如也，卻依舊傳來了一陣又一陣持續(xù)而綿長的抽痛。這痛感比真的捏碎心臟時產(chǎn)生的疼痛還要讓人難以接受。

    祂想去親那雙眼睛，將那些破碎的東西全都拼回來，甚至主動把耳朵湊給她咬也好，怎么都好，只要能讓她重新笑起來。

    可當(dāng)?shù)k伸出手，觸及那片虛無的畫面，一切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遠(yuǎn)處表情敷衍，眼神含冰的圣女。

    她很久沒對祂笑過了。

    甚至不愿意抬頭看祂。

    黑暗神長久而沉默地望著她，終于不甘不愿的承認(rèn)，祂早已被人類俘虜。盡管她渺小、卑賤、弱到一根手指就能打倒，是祂曾經(jīng)最不屑最厭惡的人類。

    這對神明來說是多么恥辱的愛情，黑暗神羞于承認(rèn)它，但在即將失去它的那一刻，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慌感攫取了祂的每一根神經(jīng)，迫使祂說出真相。

    祂早已為圣女深深著迷，不可自拔。

    “？”阿米莉亞感覺渾身有點(diǎn)毛毛的，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空無一人，又疑惑地轉(zhuǎn)過頭。

    麗塔問她：“怎么了？”

    阿米莉亞搖搖頭，笑起來：“我替你打聽過了，那邊環(huán)境不錯，雖然落后了一點(diǎn)，但是風(fēng)景很好的?！?/br>
    唉，要不是教皇冕下不放人，阿米莉亞都想跟著麗塔一起走了。隱居鄉(xiāng)野，這正好是她一開始的目的，沒想到事到如今居然被麗塔搶先一步完成了。

    阿米莉亞扼腕。

    麗塔失落地點(diǎn)點(diǎn)頭。她是有野心的人，奈何身份有瑕疵，不可能得到升遷的機(jī)會，又失去了一只手臂，不可能再為神教征戰(zhàn)，只好在鄉(xiāng)下就此一生。

    黛布拉倒是很開心，邊境雖然危險但同樣也充滿了機(jī)遇，只要能多拿點(diǎn)戰(zhàn)功就能抵消她勾結(jié)審判長的罪過，這對她來說是個機(jī)會。

    運(yùn)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撈個主教當(dāng)當(dāng)，首席不敢指望了，主教還是可以的。黛布拉信心滿滿。

    送別了兩人，阿米莉亞轉(zhuǎn)身回家。她推開門，一縷金色的陽光投射進(jìn)來，多日不見的神明正在窗邊等她。

    祂披著光明神的偽裝，金色的長發(fā)如暖陽傾灑而下，銀眸冰冷，仿若高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

    神明端坐在陽光下，整個人如冰雪雕成，美得不似真人。

    “回來了？”神明依舊很狗，臭著張俊美臉蛋，不陰不陽的說：“慢死了。”

    第48章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過, 窗外的松鼠已經(jīng)成功吃掉了一個松果。

    阿方索半靠在墻壁上，雙手環(huán)胸，指尖在手臂外側(cè)敲擊著, 頻率漸漸變快，臉色越來越黑。

    ——有什么好說的, 告?zhèn)€別需要那么久嗎？

    其實(shí)沒有很久，但在此時的祂看來，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很長。長得讓人沒有耐心。

    阿方索又等了片刻, 不耐地?fù)Q了個姿勢, 一腳踩上墊在地面的黑書。

    黑書顫顫巍巍的嚶了一聲。它整潔干凈的書殼布滿了灰塵，表面坑坑洼洼, 好像被什么東西砸過, 又被埋入泥土中一樣。

    埋它的人是阿米莉婭, 砸它的人則是阿方索。

    那天阿米莉婭被黑書狠狠諷刺了一頓, 氣得要命, 就地挖了個坑給它埋上了, 還額外在上面跺了好幾腳, 發(fā)誓要讓它永遠(yuǎn)沉眠在地底。

    黑書的心情從不動如山到微微驚慌到痛哭流涕，在暗無天日的泥土里一動不動呆了好久，整本書差點(diǎn)崩潰，后來被阿方索找出來的時候，汪汪汪的沖上來要抱大腿。

    然后就被一拳頭砸到了地底, 一通暴捶, 書殼都差點(diǎn)打飛。

    現(xiàn)在黑書可算知道了, 什么神愛之人, 阿米莉婭圣女大人才是它永遠(yuǎn)滴神！

    得罪神明只會被打一次, 得罪圣女大人要被打兩次！黑書麻溜的把圣女大人排到了《世間最不能招惹的生物》榜首, 并發(fā)誓下次馬屁一定要好好拍，要拍到位！

    等了許久，宮殿外的石子小路終于遠(yuǎn)遠(yuǎn)走來一位少女，還沒靠近，一股熟悉的氣味就飄進(jìn)來。

    神明微微直起脊背，放松的眉眼收緊，不耐的心情一下子轉(zhuǎn)為一種類似于緊張的情緒，

    該怎么和她說話？用什么表情？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繁雜冗亂的情緒一擁而上，在還沒有意識到感情時，神明可以保持冷靜置身事外的心情，從容甚至滿帶惡意的看她受傷、難過、痛苦，看她流淚，看她失神的眼睛。

    仿佛刺傷她能讓祂得到什么詭異的快.感似的。

    可現(xiàn)在神明一看到她走進(jìn)就心慌，心里七上八下，手腳僵硬。這種全新的從未體會過的情感，祂既新奇又想逃避，恨不得現(xiàn)在就跳窗逃跑。

    離開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神明忽然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來之前要說什么，祂的手不知不覺摸向窗外，小腿微微用力，正要跳過去，房門卻被人推了一下。

    淡淡的香味飄進(jìn)來。

    女孩子白色的裙擺順著微風(fēng)而起，她含笑的眉眼漸漸在陽光下顯現(xiàn)，先是花瓣般俏麗的下頜，然后是那雙祂吻過很多遍飽滿的唇瓣。

    阿方索喉結(jié)微動，迎上圣女詫異的眼神，條件反射地斂下鋒利的眉眼，臉色陰沉，陰陽怪氣的說：“慢死了。”

    阿米莉婭：？

    “您……有事兒嗎？”

    從阿米莉婭的角度來看，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高傲的神明忽然梗了一下，冰冷的金瞳十分可疑地四處飄忽，半天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腳踢過來個黑色的玩意兒。

    她垂目匆匆掃了一眼，是黑書。

    好久不見，差點(diǎn)忘了還有這么個東西，阿米莉婭眼含深意的掃了黑書一眼，嚇得它瑟瑟發(fā)抖，不敢吱聲。

    她看向神明，說：“吾神，這黑書油嘴滑舌，滿口謊話，恐怕是黑暗神教那邊別有用心送來擾亂我們的手段，不知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神明：“哦，隨手撿來的?！?/br>
    不愧是圣女，跟光明老賊一個德行，什么黑鍋都往祂頭上扣。

    阿方索不悅地睨了黑書一眼。

    接連被瞪的黑書：…你們！

    沉默了片刻，神明說：“吾聽說，你救過一只黑暗精靈？”祂的聲音有些冷淡，像是火山爆發(fā)前的平靜。

    ——我救沒救過，你不知道？

    阿米莉亞腹誹，表面卻利索地跪下了，低頭承認(rèn)道：“是?！?/br>
    她都懶得裝作震驚的樣子去問‘您是聽誰說的’之類的話了。反正神明要折騰她，她一個小小的凡人，說再多也沒用。

    阿米莉亞認(rèn)定神明提這件事是為了找理由懲罰她。

    記仇的黑暗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侮辱祂的人，前些天的打掃衛(wèi)生不過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小雨滴，重頭戲現(xiàn)在才要開始。

    神明又問：“你是怎么想的，為何要救它？”

    ——怎么想的，腦子壞了唄。

    阿米莉亞心里這么答道，嘴上卻平靜道：“只是看著可憐，陰差陽錯下就救了?！?/br>
    這個答案似乎沒有讓神明滿意，祂的聲音更冷，說：“之后呢，為何不交給審判所?！?/br>
    這個問題，說實(shí)話，阿米莉亞并沒有認(rèn)真想過，從一開始這個選項(xiàng)就不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認(rèn)真說起來，應(yīng)該還是……可憐吧？

    那時候他看起來那么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惡犬，兇狠的外皮下是一顆惶恐不安的心。

    每次她推門走進(jìn)來，精靈就蜷縮在床腳，血紅的眼睛警惕地看過來，尖尖的耳朵搖上那么一搖，阿米莉亞就有一種養(yǎng)它一輩子的沖動。

    不是可憐，是被美色所迷。

    現(xiàn)在看來，果然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好看的人都有毒。

    但這話顯然是不能對正主說的，阿米莉亞沉默片刻，斟酌著說：“也是因?yàn)榭蓱z它，想著之后把它送走，所以就沒有聲張?！?/br>
    她垂下眼睫，說：“阿米莉亞知錯，愿意接受懲罰?！?/br>
    少女臉色蒼白下來，像是被嚇到了，嘴唇抿得死緊。

    阿方索瞧了一眼，縱然對答案不是十分滿意，聲音還是不由自主放柔了幾分，問出了最想問的那個問題：“你對它…有什么樣的感情？”

    什么感情？阿米莉亞笑了一聲，有些奇怪祂為什么問出這個問題。

    是要戲弄她嗎？光是身體上的報復(fù)還不夠，還要從感情上戲弄她一番，非要逼得她承認(rèn)曾經(jīng)喜歡過祂才好？

    這個問題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