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直到車開出機(jī)場，平穩(wěn)行駛在路上，顧宜樂才意識到坐后座有把人家當(dāng)司機(jī)的嫌疑。

    可是坐都坐了，現(xiàn)在提出要換位置顯得更刻意，顧宜樂只好在心里把自己當(dāng)沙袋捶了一千遍，并發(fā)誓明天一定要坐副駕。

    路途不算短，深夜的l市街頭闃靜無聲，地面濕潤反光，像剛下過雨。

    端正地坐了十分鐘，顧宜樂就耐不住了，看見身旁的座位上放著什么東西，拿起來一看，是塊泡沫板。

    “這是什么？”

    他說著把泡沫板翻過來，只見上面寫了兩行字——熱烈歡迎顧宜樂老師蒞臨指導(dǎo)，其中名字被加粗放大，并涂了醒目的藍(lán)色。

    是塊接機(jī)牌。

    在顧宜樂發(fā)問之前，梁棟先開了口：“董俊哲讓做的，沒用上?！?/br>
    憋笑對于顧宜樂來說頗有難度，好在車?yán)锕饩€暗，他低頭把笑吞回去，抬頭時一臉正經(jīng)道：“嗯，你要是用了，我可能就不搭訕你了。”

    梁棟沒說話，兀自開車，過了約莫三分鐘，突然問：“為什么？”

    對于梁棟的慢半拍，顧宜樂完全不意外。

    他心想我就知道，唇角又浮現(xiàn)笑意：“因?yàn)楹蒙蹬?，我的男朋友才沒有那么傻。”

    因著一塊沒用上的接機(jī)牌，初見的拘謹(jǐn)消散了大半，后半程兩人自然地聊了起來。

    顧宜樂又掏出了他的行程安排宣讀，梁棟沉吟片刻：“也就是說，比賽之前有三天休息時間？”

    “對?！鳖櫼藰氛f，“不過最多只能玩一天半，要練琴，還要去比賽場地踩點(diǎn)?！?/br>
    “嗯?！绷簵濣c(diǎn)了點(diǎn)頭，“比完賽之后呢？”

    “要看有沒有拿獎，前幾名要留在當(dāng)?shù)貐⒓右魳饭?jié)活動，沒拿名次的就可以收拾收拾滾蛋了?！?/br>
    顧宜樂說完自己都有點(diǎn)喪，問梁棟：“你希望我拿獎，還是……”

    幾乎沒有思考，梁棟說：“都行。這幾天我請了假，你待多久，我就陪多久?！?/br>
    到l市的第一晚，顧宜樂被送到了下榻的酒店。

    看著走在前面推行李的梁棟，顧宜樂突然發(fā)現(xiàn)他真的很高，自己走到他身邊最多齊他鼻尖。

    他穿了一件深色的長風(fēng)衣，越發(fā)襯得腰高腿長，頭發(fā)理得短而利落，在酒店門口回眸望過來的時候，顧宜樂恍惚以為看到了畫報里的男模。

    還是個會說英語的男模。

    有個英語好的男朋友就是好，好就好在不用自己開口。

    梁棟在跟服務(wù)員溝通，顧宜樂倚在柜臺前換手機(jī)卡，有信號之后先給父母去消息保平安，然后登錄論壇，向網(wǎng)友阿東簡單匯報面基情況：非常緊張，少許尷尬，比想象中還要冷，比視頻里還要帥［/贊］

    辦理完入住，梁棟把房卡遞給顧宜樂的時候，順便交代了一些事情，比如酒店里沒有拖鞋，比如房費(fèi)含早。

    大部分顧宜樂來前就知道，但他沒有打斷梁棟說話，而是耐心聽著，在l市一點(diǎn)都不安靜的深夜里。

    梁棟把顧宜樂送到電梯口，按下按鈕，扭過頭來時突然愣了一下。

    “換發(fā)色了?！彼f。

    顧宜樂聞言抓了一下頭發(fā)：“你怎么知道？”

    頭發(fā)是來前染的，淺栗色，只比原先的發(fā)色淺一點(diǎn)，在他印象里之前沒說過這事。

    梁棟抬手指了指上方的水晶燈：“這里光線足?！?/br>
    等待電梯下降的過程中，顧宜樂也沒弄明白光線足和能看出換發(fā)色之間的關(guān)系，電梯快到的時候，他用余光瞥到梁棟把手伸進(jìn)風(fēng)衣口袋，又掏出來。

    攤開的手心里躺著三個寫滿英文的小紙包。

    “干燥劑?！绷簵澖忉尩?，“最近降雨頻繁，可以放在琴盒里降低濕度?！?/br>
    顧宜樂點(diǎn)點(diǎn)頭，接了過來，正好電梯到了，他帶著行李走了進(jìn)去。

    酒店的電梯門合得很慢，慢到顧宜樂總覺得自己有什么話忘了說。

    可他一時想不起來，只好在電梯門即將閉合的時候，沖外面沒頭沒腦丟下一句：“明天早點(diǎn)來?！?/br>
    待電梯抵達(dá)入住樓層，在走廊里行走的顧宜樂聽到兜里手機(jī)一振，拿出來看，是一條消息。

    liang：【好?！?/br>
    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第一晚，顧宜樂和他的寶貝琴都睡得很好。

    醒來時是當(dāng)?shù)貢r間早上七點(diǎn)，他和同行者一起去餐廳用了自助早餐，乘電梯的時候還在聊剛才吃的華夫餅味道不錯，到一樓踏出轎廂，就看見梁棟已經(jīng)等在酒店大堂了。

    顧宜樂快步上前：“怎么來這么早，這才睡了幾個小時？”

    梁棟接過他手中的琴盒，說：“沒事，我本來就睡得少?！?/br>
    坐到車上，顧宜樂又想起什么：“你還沒吃早餐吧？”

    “吃了。”梁棟說。

    顧宜樂不信，從梁棟的住處開到這兒少說四十分鐘，天都沒亮去哪里買早餐？

    可惜帶上飛機(jī)的零食在過海關(guān)時都被沒收了，導(dǎo)致顧宜樂一路都趴在車窗前盯著外面看有沒有能吃的東西賣。

    由于時間緊，博物館之行暫時延后，梁棟先帶顧宜樂去西區(qū)自治市轉(zhuǎn)了轉(zhuǎn)。

    四月的西敏皇宮并不對外開放，所幸顧宜樂對皇宮興趣不大，在廣場前待了一會兒便打著哈欠望天犯困。

    參觀大教堂時倒是來了點(diǎn)興致，到處拍了些精致的雕像，在聽說嵌在地里的那些石碑是為人類文明做出巨大貢獻(xiàn)的偉人們的墓碑之后，他雙手合十念了聲“安息吧”，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怎么講話。

    梁棟作為向?qū)?，要做的就是陪同解說，雇主心不在焉，他也沒了主意，只好默不作聲地跟著。

    y國的午餐簡單，顧宜樂入鄉(xiāng)隨俗，路邊找了家快餐店拉著梁棟進(jìn)去了。

    三明治的味道中規(guī)中矩，顧宜樂要了三個，自己吃一個，給梁棟兩個。

    梁棟果然餓了，全都吃了下去。

    下午去伊希斯河坐輪渡，顧宜樂百無聊賴地數(shù)河面上的天鵝，一邊數(shù)一邊念念有詞。

    梁棟聽了一耳朵，這只清蒸這只鹽焗這只刷油進(jìn)烤箱，這只孜然這只麻辣這只裹上甜辣醬，每只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聽說這些天鵝都屬于王室財產(chǎn)之后，顧宜樂瞪圓眼睛：“這么講究？”

    梁棟回答：“嗯，每年七月會有專人進(jìn)行天鵝普查?！?/br>
    “嚯?！鳖櫼藰费柿丝谕倌?，轉(zhuǎn)臉對天鵝們虔誠道，“冒犯了?！?/br>
    坐完輪渡之后，去坐顧宜樂心心念念的摩天輪。

    l市之眼就在伊希斯河邊上，買票排了二十分鐘的隊(duì)，兩人被安排進(jìn)一個四面都是玻璃的座艙里。

    顧宜樂的恐飛癥源于恐高，因此有點(diǎn)坐立不安，又不想被梁棟看出來，摸出手機(jī)橫著佯裝在玩。

    他熟門熟路地上論壇，點(diǎn)開和dong的私聊：我在坐摩天輪啦！

    dong回復(fù)很快：好玩嗎？

    today宜happy：還行吧，就是跟想象中不太一樣［/嘆氣］

    dong：怎么了？

    today宜happy：他不怎么說話，總覺得不像男朋友，像專業(yè)導(dǎo)游，問一句答一句

    dong：……

    today宜happy：阿東你覺得，他打算什么時候親我?。?/br>
    dong：合適的時候吧。

    today宜happy：你看你回答都不堅(jiān)定了……我不會回去的時候還是處男之身吧tat

    l市之眼轉(zhuǎn)一圈要三十分鐘，其中二十分鐘用來玩手機(jī)，十分鐘用來看風(fēng)景。

    下來的時候，顧宜樂感覺手被碰了一下，然而梁棟只扶著他到站穩(wěn)便松開了手，一秒都沒多停留。

    顧宜樂徹底沒脾氣了，心想實(shí)在不行晚上我霸王硬上弓，親不上也至少拉個小手吧？

    回頭又想，他會不會沒看上我的顏？

    吃晚餐的時候，顧宜樂發(fā)問：“我是不是和照片上差很多？”

    梁棟想了想：“是的。”

    顧宜樂嘴上：“我這陣子在家悶白了，順便減了個肥?！?/br>
    顧宜樂心里：完了，他果然喜歡黑皮肌rou女裝大佬。

    晚上逛街的時候越發(fā)興致缺缺，顧宜樂無精打采地走著，眼神無焦點(diǎn)地四處亂飄，直到一道明亮的樂聲闖入耳朵。

    這條街很熱鬧，到處有各種膚色的人載歌載舞。前方有個留著絡(luò)腮胡的中年男人站在路邊拉琴，拉的是首匈牙利舞曲，難度不高，勝在歡快悅耳。

    顧宜樂被起伏熱烈的樂聲吸引過去，聽著聽著，手就癢了。他扭頭想回車上取琴，看見梁棟站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將琴盒遞了過來。

    顧宜樂不記得下車的時候梁棟是不是就把琴帶上了，但時間不等人，他把琴取出來，稍微調(diào)了下音，在一個小節(jié)過去之后拉動琴弓，適時加入演奏中去。

    兩重琴聲令曲調(diào)更加飽滿醇厚，卻輕盈更甚，絡(luò)腮胡大叔笑著歡迎同道中人加入，主動拉起了和聲旋律。

    音樂會說話，無需溝通就配合融洽，抑揚(yáng)頓挫，起承轉(zhuǎn)合，跳動的音符自琴弦流瀉，短暫的一曲結(jié)束，駐足欣賞的路人紛紛鼓掌，奏樂者亦酣暢淋漓。

    放下琴的絡(luò)腮胡大叔沖顧宜樂比大拇指，顧宜樂也笑著回了個大拇指，伴著略顯急促的呼吸回身時，剛才為他遞上琴的人站在人群之外的原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暮色四合，燈火闌珊，顧宜樂捕捉到梁棟嘴角的淺笑，忽然間，初次見面的生疏，惴惴不安的惶恐，摸不準(zhǔn)對方心思的頹喪，一切的不確定仿佛都憑空消失了。

    他飛過九千多公里來到這里，為的就是讓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手機(jī)屏幕里的面孔、被軟件壓縮失真的聲音，還有屬于他的微笑，與真實(shí)世界嚴(yán)絲合縫地重合在一起。

    夜里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走在路上，梁棟要把風(fēng)衣脫下來給顧宜樂擋雨，顧宜樂抓住他的手說不用，許是怕路滑摔倒，兩人自然而然地牽住對方的手，沿著潮濕的石板路向前走。

    車就停在前面，顧宜樂走到路緣石下方，仰頭望時，梁棟也在看他。

    雨聲靜謐，心跳喧囂。

    鬼使神差地，顧宜樂垂眼，目睹著地上的影子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他提起一口氣，在氣氛正好的時候又猛地抬頭。

    意外就發(fā)生在瞬間，兩個互相接近的人由于沒把握好距離和力道，一個低頭去尋一個仰頭去夠，倉皇之下猝不及防錯了位，牙齒撞上嘴唇，痛呼和悶哼同時逸出喉嚨。

    本該纏綿旖旎的初吻場合，演變成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流血事件。

    十分鐘后，顧宜樂等在二十四小時藥店門口，手指摩挲著唇角新鮮的傷口，明明又麻又疼堪比琴弦崩臉，卻一點(diǎn)都不難過，甚至沒忍住笑出聲音。

    雨下了一會兒就停了，街道涼風(fēng)習(xí)習(xí)，兩人沒回車?yán)?，在路邊找了把長椅，坐下給對方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