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涯九輕笑了聲，很輕很短促的笑聲，還沒傳到棠明輝的耳中便被風(fēng)吹散。

    他搖了搖頭，否定了小徒弟的答案：“錯了，真正的第一步是斬塵緣、滅人欲?！?/br>
    六個字叫棠明輝瞳孔微微一縮，梅涯九接著一派云淡風(fēng)輕的解釋道：“字面意思，想要入道第一步就要斬斷和凡塵的牽扯，滅人欲滅的卻不是七情六欲，而是對凡塵的牽扯留戀，以及喜愛與厭憎?！?/br>
    棠明輝眼皮一跳，抓著他衣衫的手更緊了幾分，叫衣衫上多出數(shù)道褶皺，梅涯九不以為意的細(xì)細(xì)講道：“這是修真界萬萬年來流傳下的規(guī)矩與儀式，他們相信如此便獲得了超脫。與塵緣再無牽扯，往后便能更好的尋求得道成仙，反之則會蹉跎時光，拖累修行?！?/br>
    “那么問題來了，該如何斬塵緣？”梅涯九唇角扯出一抹微笑，說不清是嘲諷還是冷漠，“答案簡單直接，殺了有牽扯的人便是，父母、兄弟、姐妹、老師朋友、街坊友鄰或是仇敵對頭，凡有牽扯的都?xì)€干凈，從此便和凡間再無關(guān)系?！?/br>
    棠明輝呼吸一窒，喃喃道：“怎么能這樣……”

    他猛地雙眸大睜，身體不知因何故而微微顫抖。

    等等！這么說來，師尊豈不是也……

    棠明輝原本紅潤的唇瓣褪去了血色，他張開嘴想問些什么，最后卻一個字都沒能吐出，他將話咽了回去，重新閉上嘴。

    他想問些什么，但又實(shí)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梅涯九按照自己的步調(diào)接著道：“這一儀式一般由門中長輩在弟子面前執(zhí)行，不過也有的宗門會讓弟子親自動手?！?/br>
    他又深入講了講，這般儀式，剛?cè)氲赖男奘坎荒芙邮苷咦允潜姸?。但隨著實(shí)力的增長，見識的增加，對修真界的弱rou強(qiáng)食了解的愈深，大環(huán)境潛移默化的影響，心態(tài)也會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最終都融入了修真界，與之同化，也適應(yīng)接受了修真界和凡界截然不同的規(guī)矩。

    “這便是修真界?！泵费木潘砷_握住小徒弟后頸的手，轉(zhuǎn)而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修士的冷漠無情，我也只多不少?！?/br>
    不過梅涯九還是和旁的修士有些許不同。

    旁的修士只是對凡人凡物傲慢，對上強(qiáng)者或是更廣泛的天道便軟了骨頭。

    他是對萬事萬物，除小徒弟以外的所有一切傲慢，一直抱有絕對的自我與自信。

    這份傲慢之下的冷漠是眾生皆平等的冷漠。

    在梅涯九看來，萬物皆有靈。修士并不比凡人更高貴，凡人也與路邊的嬌花沒什么區(qū)別。

    修士自覺人族是萬物之尊，妖魔邪惡低賤不該存在，但梅涯九卻與之相反，妖魔在他眼里是和人族同等的存在。

    梅涯九垂下眼看著神色懨懨的小徒弟，深邃的黑眸眸光格外深沉。

    只有小徒弟和修真界諸人是不同的，他的存在獨(dú)一無二，是這污穢的環(huán)境里唯一的一片凈土。

    但是這份獨(dú)特在這個環(huán)境下并不易生存，梅涯九還是希望小徒弟能適應(yīng)這般環(huán)境，如此活的也能更輕松些。

    在棠明輝消化他的話時，梅涯九撫上他的發(fā)頂，帶著點(diǎn)安撫的意味。

    想要小徒弟恢復(fù)精神，他干脆轉(zhuǎn)移了話題：“修士是不值得你憐憫心軟的存在，除了這一重原因以外，還有一重原因在。”

    棠明輝從自己的思緒里回過神，勉強(qiáng)提起精神聽師尊的話。

    梅涯九之前的話叫他心里沉重的仿佛墜了塊沉甸甸的大石，斬塵緣實(shí)在太過殘酷，他不敢想象師尊入道時都經(jīng)歷過些什么。

    明明有溫暖的陽光灑落在背上，他身上的寒冷之感卻始終無法褪去。

    梅涯九不知小徒弟心中掛念的都是他，挑挑揀揀的將有關(guān)世界的本質(zhì)講與了他聽，擴(kuò)展他的見識。

    他以講故事的輕松口吻道：“這片土地上所有有生命的東西，生來便都會掠奪這世間的靈氣，花草樹木，飛鳥走獸……還有人類，都是如此?！?/br>
    而靈氣不僅是萬物的生命之源和所有修士的力量源泉，也是這個世界賴以生存的根基。

    梅涯九理了理小徒弟的發(fā)絲，慢條斯理道：“凡人凡獸壽命短暫，體內(nèi)可容納的靈氣也不多，當(dāng)他們死去時，被他們掠奪的靈氣便會重回天地之間，這也是一次循環(huán)。”

    “凡人凡獸掠奪靈氣是生存的本能，而人妖魔又有所不同，對修煉的我們而言，靈氣是力量之源。所以我們主動掠奪靈氣，不斷想辦法吸收更多的靈氣，吸收不了便想辦法利用?；蚴菍⒂徐`之地占為己有，拼命壓榨每一分靈氣，直到靈氣枯竭；或是為了打壓敵人，損人不利己，將之直接破壞殆盡?！?/br>
    棠明輝輕輕眨了眨眼，不合時宜地走了神。

    師尊眼簾半垂，長長銀色羽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緒，但他想來師尊的目光定然是深邃悠遠(yuǎn)的，就像他此時的悠悠語氣：“不論是人族修士還是會妖族魔族，都是同樣的貪婪，都渴望長生不死，追求飛升超脫。人妖魔都賴著不死，他們掠奪的大量靈氣便無法回歸天地。而得以飛升離開的，被他們掠奪的靈氣便是真正永久失去?！?/br>
    梅涯九豎起一根食指晃了晃，“那么對這個世界而言，修士這個群體是什么呢？”

    答案不言自明，棠明輝嘴里發(fā)苦，又一塊巨石壓到了他的心上，他萬萬沒想到修士竟是這樣的存在。

    梅涯九也不介意他的沉默，溫聲道：“所以我之前說修士各個可殺，你完全不必有心理負(fù)擔(dā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