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尾音還帶著一分黏糊,聽上去好生漫不經(jīng)心。 臺下驟然笑聲一片,那些負(fù)劍修士約莫是瞧著她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嘍羅放言要挑戰(zhàn)百里門首徒而覺著嘲諷又不可思議。 歸凌的視線果真也投過來,連帶琴柯高人都不由得多瞧上九葉罌一眼。一番拂須,略有所思。 歸凌站得正直,“不知姑娘修習(xí)的是何種法術(shù),代表的又是哪家仙門?”這面子話說得極好,叫所有人以為他再風(fēng)度有禮不過。 九葉罌訕訕一笑,將腰間的血色竹塤深藏一分,“無門無派,只是仰慕歸凌大人之美名,不自量力挑戰(zhàn)一番罷了。” 言畢,又是一陣嘲諷的笑聲傳出。 此時柳出藍(lán)正與南淺嘮完嗑過來,一瞧九葉罌因無門無派而被眾人所瞧不起,想都沒想便將人群中的南淺狠狠往前一推。 仗著自己從前在盛會上并不顯眼,亦是沒有人認(rèn)識他是引魂人中的最后一令,便壯足了膽子開口:“誰說她無門無派的!諾,這不就是她所承之師門!” 柳出藍(lán)這么一出言人群中頓時靜下來一瞬,獨自站在人群外圍的南淺好生尷尬,拿折扇敲著頭,傻不拉吧唧呵呵兩聲笑,也算是給柳出藍(lán)面子,道:“是……是啊……她,她是我陵山南淺門中之人……” 越說到后頭越?jīng)]有底氣。 嘛,九葉罌本就不在乎這些,再是向著歸凌挑釁道:“仙士大人怎么還不上來,我這個鄉(xiāng)野中人初入仙門修為差勁得很,仙士大人莫要害怕呀!” “好個大言不慚的仙門新人!歸凌師兄,還等什么!上去給她點顏色瞧瞧!” “是啊是啊,叫她有上無下!” 第8章 不識相賞意 “這,這,這是藤盡命亡的詛咒?大師兄,你如何會染上這……” 驟然變?yōu)樗兰诺呐_上臺下因百里門中一位弟子出言而又重新躁動起來,議論紛紛,卻都是談?wù)撝鴼w凌左臂上的黑藤印記。 九葉罌撐住身子,再直起腰身時眼前閃過一瞬白光,是琴柯高人出現(xiàn)在她身前。 背對著她,正是用一種失望透頂?shù)纳裆浦鴼w凌。 “琴柯高人……你的好弟子歸凌不是什么干凈家伙?!本湃~罌取下腰間的鎖靈袋,拖著身子前行幾步趕忙道出真相:“高人可還記得盛栩子?” 九葉罌的話叫所有修仙世家的人聽了皆是一驚又一驚。 琴柯高人發(fā)問:“這位道友認(rèn)識盛兒?可知他去了何處?” 聽琴柯高人的話,想來他是不曉得盛栩子消失五年的真正緣由。九葉罌瞧一眼歸凌,不得不說此人的本事還真是大,居然連琴柯高人都一并蒙混過去了。 將鎖靈袋遞給琴柯高人,九葉罌與盛栩子的魂魄相通也就由此而終了,開口:“高人,盛栩子道友早在五年前便死了。被歸凌剜去雙目,棄尸于百里坡的竹林之中?!?/br> 九葉罌說自己偶然得見盛栩子的魂魄,便用了鎖靈袋將其魂魄收集帶回,欲還盛栩子一個真相。 “高人,歸凌此人的城府極深。他與盛栩子的恩怨是何我并不知曉,在遇上盛栩子的魂魄之后我才得知五年前盛栩子收到過一張留有‘醉翁山中醉翁酒,百里門外百里坡’的字條……” 考慮到自己不能暴露會渡魂之術(shù)的真相,遂九葉罌刻意裝作不知歸凌與盛栩子的恩怨。待她將歸凌的作惡全數(shù)揭露之后,多年前的恩怨便留給柳出藍(lán)這個正大光明的引魂人來說。 九葉罌瞧一眼琴柯高人,視線有些復(fù)雜。 百里門中的琴柯高人最喜玄機(jī)之理,更是喜好以出詩詞字謎的方式來與門中得意弟子交談?;蛟S,當(dāng)初盛栩子在瞧見字條之后以為是琴柯高人留下的玄機(jī),便去了百里坡竹林一探究竟??烧l知,這么一去,便遭受剜目之痛,不僅無法再回百里門更是連性命也一并丟了。 九葉罌還說,當(dāng)初歸凌定是考慮到了殘害同門會受到修仙界的詛咒,可機(jī)會卻只有一次,若是不殺盛栩子便會被其永遠(yuǎn)踩在腳下不得翻身!遂歸凌才冒險換了左手執(zhí)劍,剜他雙目,了他性命。 而在半年之后,這騰盡命亡的詛咒終究還是找上了他。 從此以后左手越發(fā)不能使勁,當(dāng)這黑藤蔓延至他心口時,他最終會因心力衰竭而死。 歸凌自己不會不知道這重后果,只是他恨極了盛栩子,即便是落得個死的下場,他也要盛栩子在他之前死。 琴柯高人的面部抽搐,盡顯失望又痛心的神色,瞧著歸凌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九葉罌朝著柳出藍(lán)使個眼色,柳出藍(lán)便招搖從人群中走出來,與她配合,將盛栩子用魂魄傳遞給九葉罌的前番過往全數(shù)一字不拉地說出來。 而她卻是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完之后,眼前一黑,頓時向后倒去失了意識。 意識模糊之際聽見柳出藍(lán)的聲音,聽見琴柯高人的厲聲斥責(zé),聽見百里門中的弟子哭喊吵鬧,這場修仙盛會已然亂成一團(tuán)。 而她自己,似乎被一個人背著。不是柳出藍(lán)那家伙的背。 由不得多思考一分這人究竟是誰,她便徹底睡了過去。 即便是在夢中,她也不得不感嘆一番歸凌此人從不曉得盛栩子對他的良苦用心。 真心待一個人好而那個人卻恨極了自己,甚至想要自己的命,世間上總是會有諸如此類叫人傷心悲切之事。 盛栩子與歸凌便是其中之一。 五年前,是歸凌進(jìn)入百里門的第一年,是盛栩子成為琴柯高人入室弟子的第二年。 打從歸凌一入百里門,盛栩子便注意到這個心高氣傲不甘落于人后的清秀弟子。 而歸凌的目光也是從一開始便放在盛栩子這樣的高位之上。 每日偷偷跟著盛栩子去琴柯高人房中聽講道釋法成了歸凌的習(xí)慣。每次盛栩子都發(fā)現(xiàn)了他卻每次都為他做掩護(hù)。 盛栩子十分看好這個新入門的小師弟,也曾多次向琴柯高人舉薦過他??汕倏赂呷藚s以歸凌戾氣頗重,勝負(fù)心強(qiáng)為由屢次拒絕。 看出來歸凌不是什么好管教的弟子,可盛栩子卻堅持認(rèn)為歸凌是有大作為之人。在百里門中好些載,盛栩子終于尋著一個同他當(dāng)初一個模樣,亦是桀驁不馴自尊心極強(qiáng)之人,自當(dāng)格外上心。 被琴柯高人多次拒絕之后,盛栩子時常給歸凌開小灶,帶著他去山中隱秘處修行仙術(shù),并將更為高深一層的心法一并傳授給他。 起初歸凌并不是什么大jian大惡之人,甚至對盛栩子的百般教導(dǎo)很是心存感激。 可,不知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盛栩子因私下相授之名被鞭責(zé)五十,歸凌將其當(dāng)成恩師知己自然無法坐視不管。 也正是他跑去求情,才叫門中弟子好好羞辱了一番。 當(dāng)初琴柯高人拒絕盛栩子提議將歸凌收做入室弟子的事情,幾個入門時間較長的師兄亦是知情。他們見歸凌這么不知天高地厚跑來求情,便將琴柯高人不收他一事添油加醋說了出來。 常人聽了自當(dāng)因盛栩子為自己引薦而感到自豪欣慰,可自尊過剩的歸凌卻以為盛栩子同其余師兄弟一般,不過是變著法子來羞辱自己而已。 被羞辱之后還磕了數(shù)十個響頭,最終壓著胸中的不甘咬牙離開,從那之后歸凌再未跟隨盛栩子去往山中修行,反倒是一個人開始學(xué)起了歪門邪道。 不久盛栩子便有所察覺,將他一頓惡罵卻叫歸凌心中的不甘與恨意更為深刻。 那一次歸凌眸中帶著殺意與他說:“你總喜歡用這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我,總有一天我要將你的眼剜出來,叫你再不得這樣瞧我!” 盛栩子將他的話當(dāng)成小孩子的氣言,卻不想幾年之后的歸凌果真如此做了。 歸凌不思悔改,盛栩子卻絲毫不明白他為何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轉(zhuǎn)變。 一次外出,盛栩子遇上醉翁山中一隱世引魂人。那時候修仙界以引魂人為尊,更是以為引魂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遂,盛栩子誠心問那引魂人有關(guān)歸凌這短短時間的轉(zhuǎn)變之由,可引魂人卻要了盛栩子一樣最珍貴的東西。 他身體里的溫柔與善良之魂。 當(dāng)初與盛栩子魂魄相通時,九葉罌看到這里不得不感嘆這個索要回報的引魂人還有幾分個性。一番思索卻不曉得是十二引魂人中的哪一個。 注意力再轉(zhuǎn)回到盛栩子與歸凌的事情上來,九葉罌才明白原來一切的悲劇都是從盛栩子失去溫柔與善良之魂后開始的。 明了歸凌是因自己的行為而如此痛恨自己,盛栩子亦是無比惱怒。誰叫他將最不該丟的兩個魂魄給丟了,即便他心中再想勸歸凌回頭卻也是再沒有溫柔,再不得同他好言相待。 也是由此,那存在于盛栩子記憶之中與歸凌劍拔弩張的情境,以及野魂盛栩子稱歸凌為“豎子”之事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那時候的盛栩子依舊是在意歸凌,是真心想要幫助歸凌的??上囊婚_始他的方法便錯了,不被歸凌所接受,最終釀成自己的悲劇。 如此同歸凌冷淡相處了兩年后,盛栩子的地位越來越高,歸凌卻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弟子而已。 每日瞧著盛栩子受著萬千弟子的擁護(hù),歸凌再一次被那所謂的自尊心給吞噬殆盡。 曉得琴柯高人常常與盛栩子玩些玄機(jī)的事,歸凌便仿著琴柯高人的字跡寫下了“醉翁山中醉翁酒,百里門外百里坡”的話。 盛栩子本是心中存疑,帶著是歸凌故意戲耍他的懷疑去赴約。可卻不知歸凌早在百里坡外做好了一切埋伏,只待他來。 歸凌先是假意承認(rèn)自己先前的錯誤,叫盛栩子放下防備之后以偷盜出來的七星飛流劍一劍刺瞎了他的眼! 和著盛栩子的痛吟聲,歸凌的眼色簡直快要達(dá)到足以殺人的地步,窮兇極惡瞧著眼部之上只有淋淋鮮血,在地上打滾的盛栩子,然后一字一頓,用那種叫盛栩子都認(rèn)不出是他的聲音開口:“我說過要你再不得以這種居高臨下的眼神俯視我!” 然后,便是再殘忍不過將盛栩子殺害。最終竟連他的尸身都懶得下葬,只將其拖到林中最隱蔽,又是門中弟子所不能去的地方。 如此暴尸,長達(dá)五年之久。 這也導(dǎo)致失去兩個魂魄的盛栩子最終因怨念太深而化為野魂,徘徊世間。 在盛栩子的魂魄中看見過往種種后,九葉罌只猜錯了一點。 她以為盛栩子是先瞎,因沒有瞧見歸凌的面相才不曉得究竟是誰殺了他。可在陳情之后,九葉罌才后知后覺?;蛟S是歸凌帶給盛栩子的記憶太悲痛,是歸凌做了盛栩子最不愿意去相信的事,所以他才自欺欺人,只心中存怨卻不愿想起究竟是誰殺了自己吧…… 陳情渡魂,切身體會到盛栩子在知曉真相,終于愿意相信事實的那種心涼與心死之感,九葉罌一下清醒過來,猛地從床榻上坐起來。 額間滲出細(xì)汗,側(cè)首之際瞧見的是神色清淺的風(fēng)華君。 他一手端著湯藥,一手握著她的右手,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淺淺開口:“醒了,正好將藥喝了?!?/br> 第9章 有因必有果 啊咧? 九葉罌先是一咽口水,視線只聚焦在風(fēng)華君握著她的右手之上,然后又是不可思議地再一咽口水。 風(fēng)華君瞧出她的心思,極為淡定地將手撤走,將湯藥往她面前推了推:“不喝?” “喝,喝!”她一把奪過來,心中不勝美滋。 能與風(fēng)華君相近的機(jī)會何其少啊,能被風(fēng)華君守著睡覺的幾率何其渺茫,能喝到風(fēng)華君親手遞來湯藥,那說明她的人品是何其爆發(fā)?。?/br> 一下沒忍住,九葉罌笑出聲來。要知道,從前在十二空山處,風(fēng)華君就是一塊行走的寒冰。每天都擺著一副“不許靠近我,不要挨著我”的神情,叫人見了便發(fā)顫。 但現(xiàn)在,風(fēng)華君看上去的確是接地氣了不少嘛。 含笑的視線若有若無投去風(fēng)華君面上,他瞧見卻是不語。 下一瞬,才下喉一口湯藥九葉罌便猶如喝到了什么不該喝的東西一般往死里嘔咳幾聲,皺著眉頭,一臉嫌棄:“風(fēng)華君,這是什么藥?” 面上大寫一個“囧”字,這腥甜的味道莫不是人血?九葉罌舔舔唇角,腹中不由得一陣翻騰。 風(fēng)華君面無表情,不,確切的說應(yīng)是比剛才那會還要冰塊狀一分,“懲戒的藥?!?/br> 哈? 九葉罌擦擦嘴巴,覺著是自己聽錯了便湊近風(fēng)華君一分,瞪大了眼睛瞧著他,順道將那“懲戒的藥”偷偷擱去桌沿,眨眨眼含笑問:“什么藥?” 這一會風(fēng)華君直接站起身來,拉開與她的距離,窗邊的風(fēng)將他束發(fā)的云藍(lán)抹額吹得肆意飛揚,撞入九葉罌眼中。她忽然想起來還有抹額一事沒問清楚,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