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丁一楠愣了一下,沒來得及細想蘇盈袖的話什么意思,就聽她問:“你們結婚四年,在手術之前有長期不避孕也沒懷孕的歷史么?” “沒有,那時候我們剛結婚沒多久,沒想要孩子,所以避孕一直很嚴格?!?/br> “平時月經(jīng)情況怎么樣?”蘇盈袖接過她帶來的診療記錄本一邊翻閱一邊詢問病史,“和先生是一直住在一起呢,還是聚少離多?” “我們都挺忙的,尤其是我,做刑辯的,經(jīng)常要去外地會見嫌疑人,他的工作也很繁重?!?/br> “雙方工作壓力大,又聚少離多,加上疾病因素,這種情況下想要懷孕的確不是很容易?!碧K盈袖接了一句,又問她手術記錄帶沒帶過來。 丁一楠搖搖頭,說沒帶,因為查到蘇盈袖今天早上的號都已經(jīng)滿了,就是來碰碰運氣,要是可以就下個門診日再掛號過來。 蘇盈袖又點點頭,“你的情況我了解了大概,具體還要等看過你的手術和復查記錄才能確定,按理來講,你才三十一歲,平時月經(jīng)正常,也沒有長期避孕懷不上的歷史,目前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表明你不孕,你的診療記錄......” 她翻到病歷本的其中一頁看了一眼,“術前的amh4.0 ,術后復查也沒有明顯下降,說明你還是具備排卵基礎的,還是要看看你的手術記錄,如果情況都好,咱們評估一下efi指數(shù),看到底選擇哪種治療方法。” 頓了頓,她接著問:“先生在容城吧?” “在的。”丁一楠點點頭。 “我后天下午有門診,咱們讓先生也一起過來,配合做個檢查,好不好?”她笑瞇瞇的征求丁一楠的意見,聲音很柔和。 門診有一類患者,女方辛辛苦苦來看為什么懷不上孩子,多少檢查和治療做了,身體沒什么問題但就是懷不上,一問老公的身體怎么樣查沒查過,說沒有,婆家或者老公本人強調(diào)自己沒問題,就是沒做過任何檢查,好說歹說勸動男方做檢查,結果出來一看,哦,男方生不出。 這種情況太多了,所以蘇盈袖她們在面對這些病人的時候,都留一個心眼,希望夫妻雙方都參與進來,畢竟生孩子始終不是妻子一個人的事。 土地再肥沃,種子不好,照樣長不出苗來。 丁一楠連忙點頭,“我們知道的,一定配合?!?/br> “行,那你就先回去吧,都已經(jīng)到現(xiàn)在了,咱們再怎么搶時間也不差這一兩天?!碧K盈袖笑著安慰她,“路總會有的,自然懷孕懷不上,也還有其他路走?!?/br> 這是盡量往好的方面說,當然最后結論是什么,還要經(jīng)過更全面的評估。 結束談話,倆人一起從談話室出來,丁一楠這時想起掛號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的問:“蘇醫(yī)生,一會兒下去我補個號吧?” “不用,又不拿藥,還是許律師介紹來的,就算了吧,反正也沒幾塊錢?!碧K盈袖笑笑,擺擺手,掛一個主治號是十五塊,連個外賣都吃不上。 丁一楠點點頭,笑起來的神色比剛來時要好很多,蘇盈袖又寬慰兩句,將她送到護士站,再往前走就是離科室最近的電梯。 剛走到那里,就看見一個小身影不知從哪里忽然撲過來,撞在蘇盈袖的腰上,她嚇得哎喲一聲。 “袖袖阿姨!”小孩子的聲音清脆悅耳,笑起來咯咯響,歡快極了。 丁一楠聞聲好奇的回頭看了眼,見蘇盈袖正彎腰摟著一個小男孩,驚喜道:“胖啊,你怎么來了?你mama不是說你放假就背書包回山東老家摘桃子了么?” 來的正是陳妙的兒子,大名蘇盈袖不太記得住,反正大家胖啊胖啊的叫了六年,從這娃兒出生到現(xiàn)在六歲上一年級,當初還是蘇盈袖跟師姐上夜班那天接生的呢,嚴格來說,她是第一個見到他的人。 小胖丁拉著她的手,“嗯啊,奶奶說給爸爸過生日,就回來了?!?/br> “給沒給我們帶桃子來?”蘇盈袖逗他,“要是沒帶,你就要被扣在這兒幫我們干活了。” “帶了帶了,好大一箱!”他揮舞著小胖手比劃。 蘇盈袖一邊笑一邊走進辦公室,看見陳妙正在在拆箱子,箱子拆開,露出一箱子粉白的大蜜桃,雖然還沒全熟,但也已經(jīng)散發(fā)出淡淡的香味。 她見蘇盈袖進來,先是遞過去一個桃子,然后道:“袖袖,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br> 蘇盈袖哦了聲,調(diào)侃道:“我聽胖說你婆婆來給姐夫過生日了,你這是要兩人世界去???” 陳妙一聽,露出個苦笑來,“哪是什么過生日,什么生日值得千里迢迢來一趟,都是哄小孩的?!?/br> “......不會是你婆婆生病了吧?”楊樂樂這時在一旁插話問道。 陳妙又搖搖頭,“沒有,是為我小姑子來的?!?/br> “你小姑子不是剛大學畢業(yè)么?”蘇盈袖有些奇怪,“前天還說快找到工作了一切順利來著?!?/br> 辦公室里大家閑著沒事就說些家長里短,連蘇琪的老婆什么時候排卵期快到了都清楚,因為兩口子正準備要二胎,時間一到大家都讓他趕緊回家努力去,爭取早點摘下勝利果實。 “別提了,就因為工作這事兒鬧的?!标惷顕@氣,將箱子放到文件柜旁邊的角落,“她不是學土木么,這專業(yè)女生少,就業(yè)也不太好找,她呢,前陣有個同班同學介紹她到自己公司去,經(jīng)理直接讓她過去面試,本來以為十拿九穩(wěn)了,結果到了那兒,經(jīng)理一看是個女的,馬上就不高興了?!?/br> “說,我還以為你推薦的是你們班男同學,結果是個女的,實話說吧,我們招聘啟事上說是男性優(yōu)先,其實就是只要男的,她再優(yōu)秀,大項目做起來的時候,她能去現(xiàn)場勘測施工嗎,她還要結婚生小孩,到時候半年產(chǎn)假一放,項目還沒做完的話,誰去監(jiān)工?” “姑娘一聽不得了,當時就哭了,說這是性別歧視,要告他們。說真的,我家姑娘夠努力的了,體能練得比好多男的都好,就為了日后工作不吃虧,好家伙,給整這一出......我婆婆就是擔心她才過來的,她現(xiàn)在就想去告人家,之前新聞不也有么?!?/br> 陳妙一口氣將事情前因后果說了,然后問蘇盈袖:“之前來找你的那位許律師,你有沒有他的聯(lián)系電話?或者你幫忙引薦一下唄去問問,看能不能解決,別讓她憋著這口氣,飯都吃不下?!?/br> 蘇盈袖聽完立刻點點頭,“行,我問問?!?/br> 說著又笑,“真是巧,他剛給我介紹一病人,我這馬上還給他一客戶了。” 許應接到她的電話時還在辦公室,面前厚厚的卷宗,手邊的冰咖啡涼氣早已散盡,辦公室里很安靜,只聽得見沙沙的紙張翻動聲。 “我以為蘇醫(yī)生不會記我的電話號碼?”他笑著調(diào)侃道,語氣里似有淡淡的驚喜。 蘇盈袖卻應了聲是,“我從通話記錄里找的號碼,打錯幾個才找到你?!?/br> 許應頓時發(fā)出一聲苦笑:“......你要不要這么打擊我,難道我的號碼在你那里就這么不值一提?” “......我想請你幫個忙?!碧K盈袖覺得這個問題以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很好回答,沉默一瞬,立刻開門見山說起來意。 聽聞她遇到難處,許應一愣,下意識坐直了腰,“你說。” 作者有話要說: 許律師:我大概從我?guī)熋媚抢锟炊耸裁唇刑K醫(yī)生的區(qū)別對待[點煙.jpg] 蘇醫(yī)生:自信點,把大概去掉。 許律師:……:):)感謝在20200902 19:54:15~20200903 18:13: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姑蘇小白兔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2章 彼時正是下午將將太陽快要下山時分,蘇盈袖站在曾經(jīng)和許應談過心的樓梯間,靠在窗邊,將陳妙說給她聽的事復述一遍。 她的語氣不疾不徐,讓許應不由得想起那幾天看她和孕婦及家屬的交流,也是這樣,慢慢的,將每一句都說得清楚明白,又每一句都說到人心里去。 這或許就是她這份職業(yè)培養(yǎng)出來的氣質(zhì),沉穩(wěn),從容,讓人覺得足夠可靠。 “許律師,我同事的意思是,想給她小姑子找個靠譜的律師咨詢一下,當然不一定要去法院起訴對方,就是想解決這件事,你看......可以么?” 這些事她也不懂,只知道公司的做法是錯的,是性別歧視,但法律依據(jù)是什么,她是不清楚的,只能問許應。 “當然,根據(jù)《就業(yè)促進法》的第二十七條,婦女享有與男子平等的勞動權利,用人單位除國家規(guī)定的不適合婦女的工種和崗位外,不得以性別為由拒絕錄用婦女或者提高對婦女的錄用標準,也不能在合同中規(guī)定限制女職工結婚、生育的內(nèi)容。第六十二條也規(guī)定了如果違反《就業(yè)促進法》,實施就業(yè)歧視的,勞動者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br> 許應解釋道:“她的合法權益受到侵犯,要討公道,那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最近兩年我也代理過類似案子,都是勝訴的?!?/br> 他給蘇盈袖解惑的同時,還告訴她,盡管這并不是什么罕見的情況,很多大學生和求職者在找工作時都會遇到這種情況,但往往會因為想著胳膊拗不過大腿而選擇退讓,自咽苦水,而這種態(tài)度又會促使這些企業(yè)的性別歧視越來越囂張。 “所以我往往會鼓勵遇到這種情況的女性朋友拿起法律武器來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不要怕麻煩,也不要擔心告不贏,問題不大。” 他最后輕笑著道:“如果你這邊需要的話,可以過來詳細談談?” 蘇盈袖嗯了聲,沉默半晌,似乎在考慮什么,然后有些試探著問:“那我再多問一個問題啊,許律師你的收費標準大概多少?我好跟同事說清楚,免得鬧誤會。” 許應聞言倒一愣,他沒想道要跟她收錢來著,“呃、咱們也算熟人了,這個就......” “不許不要?!碧K盈袖飛快打斷他未說完的話,“親兄弟還說得明算賬呢,沒有逮著個熟人就使勁薅羊毛的道理,你要是這樣,我可不敢給你介紹客戶?!?/br> 她是將心比心,自己就神煩那些嫖免費看結果的人,多的是不知打哪兒來的病人,插隊進來說一句“醫(yī)生你跟我看看就是個結果”就理直氣壯連號都不掛,她嘴上不說什么,但心里膩歪得緊,被多坑幾次就學乖了。 這是陌生人還好拒絕,要是七拐八彎有點熟人關系的,你不給她占便宜,還要到處說你小氣,不夠人惡心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就格外不愿意占人家的便宜。 許應約莫是沒想到她對這件事態(tài)度如此堅決,愣了半晌,隨即有些無奈道:“行罷,蘇醫(yī)生公私分明,蠻好?!?/br> 他報了個幾百塊的價格,并且強調(diào)過去詳談以后再收費,如果決定不把這件事委托給他,就算了,“畢竟我們掙的大多都是代理費,動動嘴皮子解釋兩個法條不算什么?!?/br> 蘇盈袖應好,知道這還是占了他便宜,但也沒有繼續(xù)堅持,這份人情就算是欠下了。 許應最后問她什么時候過來,蘇盈袖想了一下,“明天下午下班我?guī)齻冞^去,來得及么?” 不值班沒門診的日子,想早點能下班還是比較容易的,只是不知道他方不方便。 許應看看日程表,“晚上大概幾點?” “七點左右罷?!碧K盈袖連忙應好,又聽見護士叫她,說有家屬找,忙跟他道謝,“多謝許律師,我就把打擾你了?!?/br> “我看你是自己要去忙了吧?”婦產(chǎn)科護士的大嗓門這會兒聽著竟然給他一種熟悉感。 蘇盈袖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干笑兩聲就把電話掛斷,聽著那頭傳來的嘟嘟聲,許應失笑,半晌,按內(nèi)線電話叫來秘書組的蔣儀。 “明天下午......應該是七點左右,有客戶過來,一位姓蘇的女士,你直接帶她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蔣儀有些驚訝,但也沒問為什么不安排在會議室,只點頭記下,老板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蘇盈袖對華天律師事務所久聞大名,但在此之前卻從未來過,甚至很少從它樓下經(jīng)過,當她第一次踏足這里,就忍不住想,當年的李女士是什么心情。 艷羨,渴慕,躊躇滿志,還是暗自竊喜? 她不得而知,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她也體會不了,她的人生,就應該是在一附院那樣白綠相間墻磚的樓宇里,終日忙碌,看生命起起落落,聽人間悲喜哭聲。 掙一點微薄薪水,卻要承受巨大的壓力和風險,這種李女士嫌棄的清貧生活,卻是她和父親之間的傳承。 陳妙發(fā)現(xiàn)自從進了這幢大廈,蘇盈袖就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沒問,只關切的望她一眼,又拉著身邊年輕女孩子的手捏了捏。 “叮——二十八樓?!彪娞萏崾韭曧懫?,門應聲而開。 蘇盈袖先走出去,直接找到前臺,“你好,我和許應律師約好的,我姓蘇?!?/br> “蘇女士您好,這邊請,許律師交代過直接帶您去他的辦公室?!鼻芭_姑娘笑容可掬,態(tài)度特別好,引著蘇盈袖一行人往里走。 這一路上經(jīng)過了好幾個空著的會議室,蘇盈袖好奇的問:“不應該是去會議室么?” “這是許律師的交代啦,您一會兒可以親自問問他?!?/br> 走了一會兒,迎面走過來一個穿著女式西服的工作人員,帶路的前臺姑娘忙叫住對方,“蔣儀姐,你們團隊的客戶來了。” 蔣儀停下腳步,看見跟著她后邊的幾個陌生人,眉頭一皺,剛想問怎么不帶會議室去,又忽然想起昨天許應交代的話,立刻露出職業(yè)性的微笑來,“蘇女士對吧?許律師已經(jīng)在等您了,請跟我來?!?/br> 蘇盈袖笑著同她道謝,這里人很少,也很安靜,明明還不到晚上七點,外頭天都還沒黑透,室內(nèi)明晃晃的燈光卻早已亮如白晝,照射在地面上,可以倒映出人影來。 經(jīng)過一排都是透明落地玻璃門的大小不一的辦公室,終于到了許應辦公室門口,透過玻璃門,可以看見許應正埋頭看卷宗。 “許律,蘇女士到了?!笔Y儀敲敲門,然后推開,側(cè)身讓出進去的通道。 許應從卷宗里抬首,看見蘇盈袖時臉上原本還略顯嚴肅的神情頓時煙消云散,鳳眼微微一瞇,眼角彎上去,笑意似春風能融雪。 他起身迎上前,笑問道:“還不到七點,怎么來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