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祀宮殿中唯有臺階門戶和前后殿入口燃燒著明燈長燭,散著微光。不止一人能看到天空飛著個怪東西。但另一片云此刻又飄來遮住。所有人都沒來得及看清。風(fēng)刮得士兵銅甲下擺嘩啦啦響動。纏掛在四巫靈雕像上的無數(shù)紅綢玉扣也相互碰撞，發(fā)出風(fēng)鈴似的喧囂聲。這么大的風(fēng)是很少見的。風(fēng)伴云來，月亮被一團(tuán)濃云遮蔽。

    四巫靈雕像中，地位最高的是掌管火焰秩序的魚頭人身的赤鱬，她的巫靈雕塑也放置在五輪花瓣最高的那一片上。她的魚眼睛以夜明珠制成。饒是以方征那異于常人的眼力，也只能看到一團(tuán)模模糊糊黑影落在那上面。一聲清脆的玉碎聲響，那巫靈雕像的頭部裂開了幾塊，夜明珠也掉了下去，再也照不見。這可讓周圍士兵大驚失色，紛紛挽弓搭箭要射擊入侵者。方征身旁的士兵們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過去，脖子都仰酸了，搜索入侵者的身影?？墒窃茲忪F罩，巫靈頭頂?shù)拿髦橐脖粨袈?。他們根本看不清，只聽見有巨大的羽翼扇動之聲?/br>
    方征一驚，隨即露出一抹微笑，輕聲對小靈狪道，“先走，去城外找我”。小靈狪嗖地竄下城墻，立刻就消失在夜色中。負(fù)責(zé)跟蹤自己的幾十位武士倒是盡責(zé)，他們不忘記把方征圍在宮殿高臺的死角。趁著所有士兵注意力都被那黑暗之中看不見的翅膀扇動分散，方征忽然以千手功的迅捷速度翻上高臺的玉闌，縱身躍下比城墻更高的宏臺階側(cè)，從蒙祀宮的五瓣花萼間墜落。

    士兵們又驚叫起來，紛紛搭箭往下射擊，然而鮮能趕上方征落速。兩三秒的功夫，方征已經(jīng)下落了幾十米，眼見就要摔在地上了——

    預(yù)料中的猛烈撞擊聲并沒有到來，士兵只覺得眼一花，似見一大片黑影從那下面抄住方征。距離太遠(yuǎn)也看不清。那巨大的陰影甫然接住方征就重新沖天而起，速度比之前更快。越飛越遠(yuǎn)。

    飄蕩的云絮又抖開輕紗，若影若現(xiàn)的巨翼終于飛到了云層邊沿。那在月色中被渡上翠色的輪廓，輝映出瑰麗景象，在后世有半句詩可以形容——

    青天攬明月。

    方征被子鋒接住，飛上天空。近距離可見子鋒左翼的漂亮羽毛。那么大的風(fēng)也吹不亂。

    “小鋒。”沒有毛茸茸的圍脖，風(fēng)吹得方征脖子有些冷，隨即他感到子鋒把頭搭在了自己肩上，抱在方征腰間的右手臂又收緊了一分。

    “征哥哥，再抓緊些?！弊愉h此刻只有一只手能扣在方征腰間，雖然他一只手也夠把方征那瘦韌的腰盡數(shù)環(huán)住。左邊大□□翅扇動，“我變成這個樣子，你怕不怕。”子鋒聲音沙啞，委屈音色中卻帶了幾分兇狠。他眼瞳中殷紅和漆黑又在反復(fù)交織，似乎努力壓抑著某種破壞欲。

    “怎么問這種傻問題。”方征也感覺得到子鋒略有些危險的異樣，卻沒有絲毫退卻或畏懼心態(tài)。方征一手抓住子鋒的右肩，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撫摸著那片翼與子鋒身體臂膀的接處，是從胳膊根處長出來的。燒焦的皮rou形成了一圈疤痕，還沒有完全硬化。“很疼吧？”

    “嗯?！弊愉h把臉埋在方征脖頸間深深嗅著。只覺得心頭那股暴戾兇狠的狂躁都被化解了不少。他真正回到了能安心的地方。征哥哥果然最好了。非人姿態(tài)不但沒有讓他厭棄，依然這般關(guān)懷自己。不過他也有些奇怪，“征哥哥都不問我？”

    “我都看到了。”方征嘆息著，講述他從白霧中見到的景象。子鋒聽得大感稀奇，末了恍道，“所以我真的聽得到你的聲音？那首歌謠也是你引過來給我的。征哥哥果然厲害極了?！彼桓吲d又把頭埋下去蹭在方征脖頸中。

    這親近無比的黏膩姿勢，方征也避不開。而且他感覺得到子鋒的壓迫已經(jīng)是和理智斗爭后釋放出的最低限度。子鋒是靠意志戰(zhàn)勝龍獸那冰冷兇腥的獸性的，知道不能冒犯方征。但此刻天地倒懸，日夜懸心的人的被緊緊摟在懷里，罩在自己獨(dú)一無二的羽翼下。感受到兩顆心相貼的暖意。似乎塵世紛擾統(tǒng)統(tǒng)遠(yuǎn)離，能飛到天涯海角……他好愛征哥哥，終于又能這樣抱住他了。除了喜悅，心中另一股又酸又軟的酥麻裹進(jìn)了那些獨(dú)占欲中。

    “小鋒，我也有很多事沒看到，你是怎么被關(guān)進(jìn)薨淵墻里的？那個黑衣人，還有那個嬰兒，究竟——”

    “黑衣人乘金鸞而來。我并不知他的名號，也沒有看見他的臉。他應(yīng)該是師父很久以前的故人。”

    “故人？”方征疑道，“屺兮嗎？”

    子鋒搖頭，語調(diào)平靜，“屺兮已經(jīng)死了。而且屺兮是師父的奴仆，不會以那種口吻去談?wù)搸煾傅?。?/br>
    “所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方征凝重問。

    子鋒皺眉道，“那日我剛至陽綸城外，和逢蒙正在算賬……逢蒙打不過我，叫很多士兵，我也一點(diǎn)不在乎的。要不是那黑衣人中途搗亂——他忽然出現(xiàn)，攔在我們中間。抱出那個嬰兒……那嬰兒身上的胎記、發(fā)膚特征，還有些獨(dú)有細(xì)節(jié)……我和師父生活過，都知道。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黑衣人說師父吃過不死藥。逢蒙恍然大悟，在那里陰陽怪氣說了一通。但我記得小時候問過，師父說，他當(dāng)年放棄過一顆不死藥，師父說，人都是要死的，沒有關(guān)系?！?/br>
    方征想起后羿之妻嫦娥奔月的傳說，試問：“世上還真有不死藥啊。對了，你師父……有沒有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