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康感慨道：“我小時候聽這個故事的時候，并不知道海里有多兇險。羿君沒有選擇父王。父王心中有怨，一直把羿君模擬為敵人?？杉幢闶菙橙艘仓档镁磁?，我小時候不能明著夸獎出來。長大后一直以此為榜樣。我連宮殿名都改成了蒙汜。二十年前，我的兄長貪玩去首銅山，回來后就變了個人。首銅山中有大變故。隱居的羿君出手平息了這件事，也收養(yǎng)了一個孩子。我一直很關(guān)注和羿君有關(guān)的所有事情?！?/br>
    方征內(nèi)心一震，那孩子，就是子鋒，年齡對得上。子鋒和首銅山里忽然冒出來的弱水薨淵有關(guān)系？也能解釋特殊的龍獸血脈？

    “可是后來那孩子瀕死很多次。為何羿君不出面？所有人都以為箭神早已經(jīng)死了?！?/br>
    “高人行事，何須解釋原因，又何須在乎別人怎么想?！毕闹倏祿u著頭，又露出一抹微笑，“不過，能在幾十年后重見他們師徒在一起活躍，實在太好了?！?/br>
    “那你的逢蒙統(tǒng)領(lǐng)呢？”方征冷冷問?！八?dāng)年可是實打?qū)嵣鋫俗约旱膸煾浮！?/br>
    “師徒之間，沒什么解不開的。就像親人，吵吵架甚至打幾頓便好?！毕闹倏嫡f得要多輕松有多輕松，笑意更濃，“傳說扶桑木掛著的是三個太陽。如今神弓一脈的三個太陽，都在我夏渚發(fā)光發(fā)熱。羿君當(dāng)年沒有選父王，如今卻認(rèn)可了我。這是天意的選擇。四海必將再度歸心。方族長愿不愿輔佐我，建一個清平盛世？”

    方征心想這臉皮他實在嘆服，居然說什么“親人間不過吵架甚至打幾頓”，說得好像太康不是他親手殺了似的。還有這大言不慚的四海賓服天下歸心，炫耀兼招徠的說辭想軟化他？可惜他方征還真是被嚇大的。話里話外把子鋒自動劃到麾下的認(rèn)定讓方征心頭攢怒。他深深吸一口氣，不能沖動，要找出破綻。

    方征想，夏仲康表面功夫很好，可是觀其行——弒兄是為不仁，輕易拋棄忠心耿耿的索蘭是為不義，對壽麻不作為是不智，無法鏟除相柳是不勇。自己都能看出夏仲康種種不對勁不得法之處，偉大的羿君會錯看人嗎？這里面一定有非常大的問題。

    第165章

    “方族長愿不愿意輔佐我，建造一個清平盛世？”夏仲康笑瞇瞇地問。他溫柔的笑容表象是如此富有親和力。方征能洞悉本質(zhì),只覺得一陣陣泛惡心。身處險地,狀況不明,并不是耍脾氣的時候,但更不能輕易妥協(xié)。他要先機智周旋、拖延時間,直到弄清楚子鋒那邊到底是什么情況,弄清楚羿君究竟是怎么回事，才好決定下一步的對策。

    “我若就這么直接應(yīng)了你。也顯得太隨便?！狈秸鲹u頭道,“青龍嶺是個小地方,我的族民不多、地盤也小,更沒多少武士,裝備更是有限。可即便是這樣的，我也是一點點靠自己的運氣和本事積攢起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夏渚國君想要的并不是那種口頭上敷衍答應(yīng)的結(jié)盟吧,我能給夏渚什么，夏渚又能給我什么。我們還是少說些客套話,探討得真誠一點?！狈秸髡f得很實在，只有這樣才能有效拖延。至少仲康會坐下來和他談。在這過程中，說不定有運用白霧爻辭找出線索，進一步破局的機會。

    “方族長可真是謙虛啊。你可不是什么兔子急了咬人。就算龍沒了,還有那么大的一只冰夷在湖里。地盤也不小啊。說得祖姜現(xiàn)在不是你在支配似的。巴甸那邊進出的咽喉口也在你手上。水道恢復(fù)后你的地理是最便利的。所以,陽綸和青龍嶺之間，確實值得好好談。”夏仲康笑瞇瞇繼續(xù)比了個“請”的手勢,邀方征上座。宮殿里的宴飲陳設(shè)已經(jīng)擺好,成套的玉制杯、盤、爵、罍,里面分類盛放著rou、羹、酒、蔬菜、水果、菽，都經(jīng)過精心的調(diào)制。地上還擺著大口的玉缸、玉鼎，還有人高的銅鍋，是招待群臣的時候烹飪器皿?，F(xiàn)在人少就不使用了。

    夏仲康和方征分坐方形玉桌兩側(cè)。一圈共有十二個位置。他揮手讓索蘭也坐下。其他人則侍立在長桌周圍。方征距離夏仲康約有五米遠(yuǎn)，不會妨礙聲音傳遞，卻也無法立刻出手襲擊的距離。方征的四周方位也各有武士警戒。此外方征感覺得到屋內(nèi)陰影處、屋頂、門后、到處都布滿了人?？赡苁擎z役或飛獾軍的精銳。方征不能像在雍界劫持索蘭那樣，挑動夏仲康心神激蕩之際忽然出手了。

    “在此之前，我要先跟方族長說點有趣之事?！毕闹倏敌Φ溃爱?dāng)年你策亂祖姜，拿下大國主的時候，內(nèi)亂雖被你很快控制住，也沒有影響邊防。我們夏渚常年在和祖姜接壤的‘秾關(guān)’處對峙。那里是天險屏障，防御未亂我們便沒占到便宜。但在此之后，我們一直時時刻刻都監(jiān)視著秾關(guān)?！?/br>
    “這我自然是知道的。夏渚軍隊從來都沒有離開過秾關(guān)邊境。”方征淡然道。祖姜的內(nèi)務(wù)他是指派了代理人戰(zhàn)奴焦，焦沒有兵權(quán)也沒有凝聚力，只是按照分配制度維持運轉(zhuǎn)。祖姜有九尾獸祖和大猞猁建立威懾，而這威懾盟約維持在方征手中。他也千叮嚀萬囑咐過焦，邊境的布置一定要維持好。要按時換防，保持軍隊充足的戰(zhàn)力。

    夏仲康向著方征舉了舉酒杯：“嘗一嘗吧，荻粱，你們南方應(yīng)該不常用它釀酒?！陛读痪褪歉吡?，確實在北方更多。見方征毫無飲意，夏仲康又道，“算了，不說明白，你大概也沒心思吃喝。我知道你為了讓祖姜百姓過得輕松一些，支使那種大貓，往南邊掘開通道與青龍嶺接壤，想法是很好的。但是民眾是這樣一種存在——如果沒有恐懼和威懾，他們就不會盡力。這兩年我們的間諜埋伏在秾關(guān)里，打探著他們的想法，得知祖姜其他地方的百姓過得越好，被迫駐守在苦寒地帶的那些人心里就越不平衡。如果再煽動一下，會是什么結(jié)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