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如此大的一批儲備，方征睡了個踏實好覺。不再去想讓他心情糾結(jié)矛盾的那個問題——巴甸如今已經(jīng)被疾病和洪水淹沒了，大禹掘通的水路也還沒恢復(fù)。

    方征左邊腦子想著：是巴甸自找的，而且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以華族事端為最優(yōu)先要務(wù)，那片土地上在發(fā)生的事情，與他又有什么相關(guān)？方征右邊腦子想著，大部分人都是無辜的，而且若不遏制疾病蔓延，要是有一天危害到青龍嶺怎么辦？頭腦兩邊的分裂導(dǎo)致他頭痛欲裂，睡得極為不踏實。

    方征，你這個魔鬼！夢中無數(shù)尸體漂浮在洪水中，變作了厲鬼朝他伸出腐爛的手臂。在夢境里方征動彈不得，被各種復(fù)仇的兵刃穿身而過。

    方征仿佛心有所感般，半夜猛然驚醒，感覺到一股冰冷生風(fēng)的兵刃朝自己身上襲來。方征電光火石間打了個滾閃到一邊，一聲沉悶的“唰”聲便落在了他的身邊。黑暗中窗口微弱的星光反射在一片形狀奇怪的雪刃上。方征剛開始沒明白那武器是什么，下一瞬間卻猛然意識到——那應(yīng)該是一把刀，刃口纏繞著牛皮與繩索，能反光的區(qū)域形狀便不規(guī)整，所以砍下來的時候聲音才會沉悶。這樣的刃不會造成致命傷。那個人并不想立刻殺死方征。大概只想把方征打昏得更徹底。沒想到那一瞬間，方征醒了過來，刀便砍了個空。

    方征剛要張口呼喊，忽然間身旁那陰影就閃下來，一只手緊緊掐在方征脖頸處，不讓他出聲。方征呼吸困難，艱難地把毒片伸出指甲，用昏迷前僅剩的力道勉強自己抬手，往對方的手指劃去。他碰到了，然而對方掐住他脖子的手也驀然收緊了。

    方征那一瞬間窒息失去了意識，他大概過了幾瞬神智恢復(fù)，然而還來不及出聲，就被噴涌的血迎面澆了一臉。方征茫然，自己并沒有感覺到身體哪里受傷，自己指甲里的毒片又不能造成那么大傷口，血是哪里來的？

    下一瞬間方征嘴里塞進了一團牛皮草團混著的一個血糊的、腥味的、苦的東西，把他嚴(yán)嚴(yán)實實塞住的同時，對方擠壓住了他的身軀，摸索著迅速用牛皮和從草繩去捆他的手腳，把他捆成個粽子般動彈不得。

    事后想來，方征的手腳功夫，還有內(nèi)家功、外功皮骨都很好，在那一瞬間統(tǒng)統(tǒng)沒能使出來。是因為方征震驚得愣了幾秒的神。而對方卻抓緊了這個時間以專業(yè)訓(xùn)練的有效姿勢把他捆住了。那個令方征大腦一時間不轉(zhuǎn)動的是——方征意識到，塞進他嘴里堵聲音的，是一截斷指，新斬下來的，血腥味，苦的。

    那人被方征的毒片劃到了右手小指，在毒還沒有蔓延上去的時候，就果斷把自己的指頭砍了下來。而后用還沒沾到毒的上半截殘指捆著牛皮稻草團緊，去堵了方征的嘴。

    斬斷自己指頭，對方竟然能不發(fā)出一點痛呼聲，且另一只手立刻熟練捆扎住方征四肢，做完這一切。方征才聽到，對方黑暗中摸索著從懷里掏拿藥罐，涂抹傷口包扎的聲音。

    方征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窗口隱約的星光也照不清屋內(nèi)，連對方的輪廓都沒有看清。但哪怕任何信息都無法獲取，方征還是飛速在心中推測來人身份，以及對方是如何進入他守衛(wèi)森嚴(yán)的居所的——想到此節(jié)方征內(nèi)心一沉：搞不好他外面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死了幾個。但方征篤定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去，否則這人不需要堵住他的嘴，直接殺進來就可以了。以這個人的身手，要殺死沒有防備的自己，應(yīng)該綽綽有余。

    想必這人，是以某種暗中潛入的方式，解決了他某個方向的侍衛(wèi)，悄無聲息摸進來的。其手段的高明，決斷力和忍耐力，是方征平生所未見。世上能有幾個人有如此敏銳的反應(yīng)和果斷的酷烈意志——自己那指甲毒片蔓延速度很快，在九黎人的蒼梧之淵入口，曾經(jīng)須臾之間就殺死了水中巨大的鱷魚?？蛇@人在被毒片劃到的瞬間竟然就能判斷出來，且采取了棄卒保帥自戕斷肢的策略，這是何等決烈的意志和行動力。

    而且方征至始至終沒有聽到對方漏出一丁點疼痛的哼聲，這又是何等的忍耐力。

    那人似草草處理了一下斷指傷口，緊接著方征脖子又被掐緊，那截包著牛皮草團的斷肢被從嘴里拿了出來。對方控制著掐捏他脖頸的力道，維持在方征勉強能漏氣說話，但氣流非常小，聲音小得像耳語，外面聽不到的程度。

    “龍、銅風(fēng)爐、冰夷、方征——這四樣危險中，龍找不到，銅風(fēng)爐和冰夷居然比你住處的防備還要森嚴(yán)。華族首領(lǐng)，你和傳聞中一樣，親民而失于松懈防備?！?/br>
    那竟然是個不帶感情的利落女聲。

    方征呼吸為之一窒，他瞬間幾乎是恍然大悟了對方的身份，難以置信，那一刻心想果然如此，竟然如此——還有什么人能做出這種事，說出這種話？

    “夏渚……看得起我……”方征被允許的氣流很小，竭力發(fā)聲，臉因為窒息而變青色，“你一定是……索蘭……統(tǒng)領(lǐng)……？”

    “野牛群?！彼魈m用她那只勉強止血，僅剩四指的手重新握住刀。刀刃上還纏著牛皮。她猛地?fù)舸蚍秸鞯母共?，“在它們肚子下面扒了三天三夜。主君說，方征把幾十個人的有比部落的殘余女人們，拉扯成今天幾萬人的華族——是個很會吃東西的家伙，這么一大批野牛，你不會放過。不過你居然把牛群趕進山谷里養(yǎng)起來，辦法一如既往新鮮。一根手指斷在你這里，也不算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