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弊愉h認真地用那雙已經(jīng)不再變化的眼瞳深深看進方征的眼底，“征哥哥，會原諒我嗎？我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方征劇烈咳嗽著，眼中蘊滿了淚水。他臉部肌rou抽動，僵硬了半天、狠狠一巴掌抽在子鋒臉上。隨即他抽開手，氣鼓鼓地往前走去。

    子鋒眼神一黯，站在原地不發(fā)一言，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小動物。

    方征邊走邊擦眼淚，依然是怒氣勃發(fā)的表情，走到一半，從前面遙遙傳來聲音：“愣著做什么??？帶路！”

    子鋒神色由喪氣轉(zhuǎn)為驚喜，他明白了雖然方征生氣一時半會消不下去，但已經(jīng)不會再試圖殺掉自己，也并不會丟下自己。方征沒有明說要用什么來彌補，但只要他允許子鋒呆在身邊，天長日久總有辦法。

    子鋒于是腳下像是踏了風火輪似的跑過去，他又想去拉住方征的手，方征依然生氣地甩開。子鋒倒是有力氣禁錮住他，但子鋒如今，已經(jīng)不會，也不想再強迫方征。

    “征哥哥，你盡管生氣，氣個十天半月都沒關(guān)系，就是不要氣壞了身體?！弊愉h也不惱，背著手倒著走，一雙璀璨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地望著方征。

    方征板著臉，心中劇烈悲喜好不容易控制住。這些天所有痛苦絕望的殺意，已經(jīng)被小鋒沖破血脈藩籬，重新回歸人類情感的艱辛努力所抹平。沒有用三珠樹的果實，子鋒能回來，想必在他內(nèi)心深處，那作為“人”意志的部分，苦苦地努力著……這是奇跡，但要說完全原諒這臭小子，還差一大截呢。

    “別說得那么輕易就會原諒你似的?！狈秸髂_步不停，努力控制住臉部肌rou的幅度。

    “征哥哥，隨便你發(fā)火，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弊愉h撫摸著扶桑木弓矢，“你讓我去殺誰我就去殺誰，哦對了你要不要上我，我可以——”

    “滾！”方征氣得七竅生煙，怒吼道：“說殺就殺、說上就上，你以為我是你嗎？真是要氣死我！”

    “好好好，我不惹你生氣了。你說做什么就做什么?！彪m然引得方征發(fā)泄出怒火是子鋒的本意，但這招也不能一次用得太多，免得真的把方征氣昏過去。子鋒余下的路程就乖乖在前面帶路，假裝沒有看到方征肩膀抖動著，埋著頭在后方，眼中滑落的晶瑩。

    子鋒帶著方征，走到建木深處的另一個遺跡洞xue中。那里有大大小小幾百顆橢圓石頭。這些石頭有的是花崗巖的紋路，有的是純凈的黑色，還有的上面長著青苔，也有些呈現(xiàn)出銅礦石的淡淡金色。這里是華胥人當年想要孵育出龍蛋之所，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他們或許成功了幾次，從此留下滴石化蛋的傳說。

    “搞不好要幾百年才會出來?！弊愉h露出惆悵的表情，“征哥哥不一定看得到。”不過這轉(zhuǎn)瞬即逝的傷感立刻被子鋒用輕松的語調(diào)蓋過，“那也沒關(guān)系，我會告訴小東西的。”

    方征咬破小指尖一點，依次在每顆石頭表面滴下一滴，他收斂了發(fā)泄的怒火，鄭重地正視這個子鋒已經(jīng)有覺悟的問題，百年之后，自己會經(jīng)歷凡人的生老病死，子鋒將再次孤獨地活在世間，“你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弊愉h聲音低下去，忽然又來握方征沒有滴血的那只手，“所以征哥哥！現(xiàn)在就原諒我吧！你們時間太短了！”

    方征剛才升起的惆悵感和同情心又立刻煙消云散了，他猛然抽回手，又抽了子鋒一巴掌，道：“想得美！再短也不是以分秒來算的！”

    “分秒是什么？”子鋒捂住臉，扁著嘴問。

    “就是一種時間長度，正常人心跳兩下，就是一秒的時間。六十秒就是一分鐘?！?/br>
    子鋒按著心臟感受“秒”，又問：“那征哥哥要幾分鐘才原諒我？”

    方征跺腳道：“哪有那么快，至少十天半個月！不，半年！”

    子鋒高興起來，毫不在意被打幾下，他還巴不得方征狠狠揍他一頓呢：“好呀！半年就半年！”

    “我又沒說半年肯定原諒你！”方征氣急敗壞地。他甩手動作過大，指尖飛出一小串血珠，灑在相鄰的幾顆石頭上。子鋒連忙揩了多余的抹在其他石頭上，“征哥哥，滴一小點就可以，不要流太多血。”

    “還不是你要我——”方征本想把話說完，忽然又意識到類似于“還不是你要我生孩子”這種話說出來真是太可惡了。他鐵青著臉把血滴完這些石頭，然后把指頭放進嘴唇里抿著。他怔怔地看著這些石頭，小血滴不少都滲進了表層，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也散去。這么多石塊，如果其中有一兩塊有一天真的變成了蛋……非常奇妙，甚至期待之感。盡管一開始方征并不情愿給子鋒孕育什么后代，但此刻自己的血滲進去，方征忽然意識到和這些未來的胚胎容器建立了直接聯(lián)系，是自己的血，是自己的……后代。這是他從未曾考慮過的事情，本以為此生不會有的體驗。

    方征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渴望，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結(jié)果。雖然也只是渴望。

    方征看了這些石塊最后一眼，和子鋒往建木外走去。并封龍留在建木巨大的空間內(nèi)養(yǎng)傷，等華族事務(wù)告一段落，他會再回來這個地方。在方征和子鋒身側(cè)，黑暗中盛開的千朵閻浮花正閃爍著輝光，驅(qū)散了籠罩在方征心頭的烏云。

    前路并不容易，如今，山海大國中實力最強的夏渚，已經(jīng)亮出了利齒爪牙，方征走過華胥人那些歷經(jīng)千年不朽的遺跡殘痕。他知道為什么華胥人用玉環(huán)玉絡(luò)來禁錮龍獸。玉石中最堅固的，在后世被稱為鉆石，鉆石中最硬的，也同時是世上最堅固的物質(zhì)，被稱為金剛鉆。上古時期的華夏北方紅山文化遺址中，出產(chǎn)過鉆石礦。雖然產(chǎn)量在后世看來并不多，但對于這個人煙稀少、生產(chǎn)力不發(fā)達的世界來說，已經(jīng)極為夠用。它就叫做金剛石砂，可以鉆玉補瓷，也比金屬更硬。在這個沒有激光切割的時代，憑著物理手段是無法打磨切割金剛原石的，所以夏渚還沒能把它們做成武器，但他們已經(jīng)利用原始堅固的金剛粗石，去打磨次一等的金屬礦、玉礦與石礦，制造出了不少在這個時代絕對領(lǐng)先的器物和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