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雷雨交加的風雨夜,無數(shù)閻浮花在水霧中依然彌漫著暈白的光線,被散射得更朦朧。子鋒帶著方征回到了布滿了柔軟藤蔓的平臺間。

    方征左右無事，開始處理剩余的野豬rou。用那套子鋒不知道從哪里挖出來的玉制器皿，挑揀了幾塊碎玉薄片當做刀具把野豬rou切割成小rou塊。他幾乎是以打發(fā)時間的心態(tài)來做這事,動作瑣碎又細致。

    “為什么不用帝劍？”子鋒看久了,終于發(fā)問。

    “殺雞焉用宰牛刀?！狈秸髡f了句子鋒聽不懂的話,“何況，不同的刀是不同的儀器,有個儀字在那里,重要的就不止結(jié)果。”

    這些奇怪的字眼成功吊起了子鋒的胃口：“你又在說什么？”

    “有趣的東西,聽么？”方征笑了笑,他從來不是個坐以待斃之人。哪怕此番被迫遭子鋒擄來建木，他依然在打著“攻心為上”的主意。

    子鋒遲疑著輕輕點頭，方征眼珠一轉(zhuǎn)，大膽試探著界限，指著野豬去除內(nèi)臟的空蕩蕩肚子，“你先幫我找點可以填進去有味道的東西,草籽、莖塊,要沒毒的?！?/br>
    子鋒會聽他的話嗎？

    子鋒攢起眉峰,跨前一步,民緊嘴唇,“你——”似乎對方征居然要指使他而不滿,若是換了之前說不定又開始“折騰”方征了?？墒沁@一次子鋒沒有真正發(fā)怒,而是沉吟后真的攀下平臺,濕淋淋地帶回了一串長得像花椒籽串的植物。

    子鋒身體既然都刀槍不入，淋一點雨自然不在話下。方征接過那串灰褐色的草籽，掰開一顆嗅著，果然一股辛辣的清香味從鼻尖涌上來。方征把它們用藤蔓汁液處理干凈，填在了野豬肚子里，一邊做著，邊給子鋒講“有趣的事”。

    “殺雞焉用宰牛刀，說的就是雞很小，不需要那么大的刀去剖開。所以我不用帝劍來割野豬rou。這把帝劍在姚虞帝手中，是護國之劍。他有君王的使命，劍就是是神圣的用途。切割這些rou塊的，也有專門的人和刀具，叫做屠夫，他們用的刀才更適合切rou?！?/br>
    如方征所料，子鋒立刻疑惑道：“專人？屠夫？我怎么不知道？”

    “是社會分工成熟后，出現(xiàn)的職能者——每個時代的分工者不同，這句話你總能懂吧。人類的社會越發(fā)展，就越往分工精細化發(fā)展……能大大提高效率，帶來更好的生活?！狈秸髡f了大串子鋒聽得一臉懵逼的字眼，可子鋒并沒有打斷，因為隱約感覺到那里面有某種他亟待了解的重要信息。

    方征繼續(xù)道：“現(xiàn)在的山海大國，也是有專門的職能者，比如國君、戰(zhàn)士和巫醫(yī)，數(shù)量不多，不必自己勞動，能享受供奉。但這樣的分工和階層非常扁平，也非常簡陋……”方征盯著子鋒愈發(fā)擰緊的眉宇，放柔聲音，“畢竟，人的生產(chǎn)能力很弱、依賴環(huán)境和氣候，勉強填飽生計已經(jīng)不容易，養(yǎng)活不了太多其他的人，還時時遭受天災或猛獸的侵害。但如果一個人能生產(chǎn)出養(yǎng)活十個人的糧食。那剩下的九個人，就可以分工去做別的事情，比如醫(yī)治、戰(zhàn)斗、修建居所、制造服飾、培養(yǎng)后代……又會給那個生產(chǎn)者帶去好處?！?/br>
    子鋒問出了千百年來困擾著人類的那個問題：“為什么？”

    ——人在填飽肚子之后，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這是終極的哲學追問。

    方征見子鋒一步步上鉤，不疾不徐反問：“你覺得為什么？”

    子鋒聳肩：“我怎么知道螞蟻的想法?！彼t疑地問：“你這些……都是怎么來的？”

    什么社會進步后的分工者，也不是如今的山海大國的產(chǎn)物。方征到底從哪里冒出來那么多奇怪的說法和故事。

    方征很狡猾地用問題來回答問題：“那你們呢？不需要疲于奔走獲取食物、亦沒有天敵需要抵御。這漫長的歲月該如何度過，難道從來沒有思考過？”

    子鋒驕傲地揚起下巴：“當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br>
    “可是，沒有社會職能分工的你們，甚至都不知道‘樂趣’的模樣?！狈秸鲹u著頭，“世上的景色的確很美麗，可以到天涯海角去看。除此之外呢？”

    子鋒不屑笑道：“還可以把螞蟻窩砸壞，征哥哥，你不知道看著他們逃跑、潰散和呼喊的模樣，有多好玩?！?/br>
    無法和社群建立聯(lián)系，和人遠遠不同……人需要群居撫養(yǎng)后代，為了抵御危險要互相交流，于是人類開始有了聚落。人類的生命短暫，伴隨著生老病死的喜怒哀樂。于是，活了幾萬年的龍獸，發(fā)現(xiàn)這些小家伙受刺激會有那么多反應，就此開始破壞、擄掠。在這互動中發(fā)現(xiàn)了最原始的樂趣。

    “可憐?！狈秸鞑坏茸愉h被激怒，迅速道，“數(shù)萬年就給了這一點樂趣的經(jīng)驗。也止步于此——難道不可憐嗎？”

    這話把青筋暴突的子鋒阻在原地，他糾結(jié)地試圖反駁方征，甚至差點暴力動手，可是方征那雙清澈沛然的眼睛里似有無形的力量，把他釘在原地，手指微微顫抖。他既想堵上方征的嘴，也想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方征也漸升起一個推測，關(guān)于為什么子鋒雖有人類的記憶，心智依然受了龍獸血脈侵蝕的原因。因為某種意義上，子鋒作為人類的生活，也過得比一般人要痛苦多了。哪怕方征給予了無可替代的溫暖，但那對于子鋒來說，更像是救命稻草，而非塑造他心性志趣的根基。在最初的時候……

    “羿君走得很早吧?！狈秸骼洳欢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