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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銅西陶、南石北玉,僵持近五十年了,必須終結(jié)。巴甸馴一條蟒王,要死幾萬人;虞夷的禹強營挑人,千中取一,剩下都喂野獸;夏渚的金剛砂磨制玉石,無法估算;祖姜的瘋狂女人們,視所有男人為敵……” “祖先在六十年前留下的游歷圖譜,人的疆界比如今擴大一倍,最大的威脅只來自于神尸,但帝王派出英雄守衛(wèi)四方……哪怕它們沒有被消滅。而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人管這個問題了,所有人都在和人斗。神尸會在邊遠音訊不通的地方,一個接一個地吃空村落……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和吉良一樣,身體沒有溫度。我這輩子沒有親眼見過,祈禱它永遠不要出現(xiàn)?!?/br> “西邊的弱水深千丈,東邊的建木高千丈,英雄已被遺忘,人過得越來越悲慘。” 長綾念到這里,周圍已經(jīng)一片寂靜。方征打破沉默問:“神尸是什么?” “那,那不是傳說嗎?”奇肱人三圖結(jié)結(jié)巴巴,“就是什么人面蛇身的東西,我一直以為是編的。” “我見過?!狈秸髂樕幱?,回想著窫窳和馬腹,還有閉眼潛意識里看到的巨大頭骨,昆侖山下的薨淵……“為什么要叫神尸?” 三圖哆嗦道:“因為傳說它們是神死后的尸體變成的。” 但是聽這族長筆記里的口吻,是跟生物原理和機械制造有關(guān),卻已經(jīng)超過他可以解釋的范疇,令他無法釋懷,愈發(fā)擔(dān)憂,后來精神也出了狀況,寫下的句子非常難懂。 方征想到《山海經(jīng)》里關(guān)于窫窳的傳說,他是被貳負和危殺死的,他死后,黃帝叫十巫把它復(fù)活,可是被復(fù)活后的窫窳變成了野獸般的刀槍不入的怪物,到處吃人。最后是被大羿除掉了。但經(jīng)歷過姚虞帝墳里的事情,方征明白它并沒有被除掉,只是被帝君困在死眼里,六十年后還基因突變逃了出來。子鋒曾經(jīng)被它吞下去過,據(jù)說那里面硬得像石頭一樣,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動的。 聽到如此多的信息,他們頭腦都很亂,特別是幾個奇肱人,驟然明白了手臂的真相,都十分崩潰,并沒有什么手臂會變成怪物的道理,是人的心經(jīng)受不住誘.惑安裝其他東西上去,被反噬了,卻要全族后輩來承擔(dān)…… 方征卻是在思考這里面透出的大國之間瘋狂傾軋,造成悲慘黑暗社會圖景的信息。這個時代有些技術(shù)是明顯和生產(chǎn)力不匹配的,聽了奇肱族長的話后,他愈發(fā)確信,為了維持,勢必以畸形壓榨結(jié)構(gòu)去輸送資源和養(yǎng)分。 這就是為何這個時代的自然資源并不匱乏,人民卻仍然生活得如此悲慘的冰冷線頭,方征曾經(jīng)抓住過一瞬,如今終于把它全部抽出。 對內(nèi)是“以天下奉一人”,積累上層那一撮精良戰(zhàn)備手段,對外則是互相防備、敵對和消耗,內(nèi)外互為因果,其過程建立在萬民的血骨之上。 還有機械和機心那句話,其實也流傳到后世的典籍中,被寫在了《莊子》里,意思是有了機械之類的東西必然會出現(xiàn)機巧、機變的心思,那么心境就不會再純潔空明、精神也不會專一安定了……本來是很哲學(xué)的說辭。但依奇肱人的鉆研軸勁,這就解釋了他們?nèi)菀装l(fā)瘋的原因。他們本來就是很純粹的匠人心性,卻屢屢為上層背書,思考民生傾軋的事情容易想不通,就陷在里面出不來。 方征越想越窒息,其他奇肱人也想冷靜,他們坐在院子外面的空地上一言不發(fā),把那些刻著字的樹皮翻檢查看,很多樹皮上的刻痕無法解讀,可能是那機械人亂寫,也可能是族長發(fā)瘋時刻的。 方征看到子鋒正在快速給長綾打手勢吩咐什么,方征注意到子鋒的手勢并不復(fù)雜,但居然能傳遞剛才在院子里的復(fù)雜見聞么?在談判時也是,子鋒經(jīng)常只拍幾下桌子,長綾就能理解他的意思并說出一大段話。這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自己也能掌握,就不用一個個學(xué)那些復(fù)雜的字了吧。 方征于是走過去問:“這套手勢,能教我嗎?” 長綾為難地看了子鋒一眼,見子鋒輕輕搖頭,道:“實在不好意思,這套手勢,和我們行軍布置關(guān)系很大,不能外傳的,很多都是戰(zhàn)斗里的意思。我們用熟了,再慢慢延伸到生活中,也只有比較親近的人才會理解得了,我朝夕和子鋒大人相處……” 子鋒臉色一變,狠狠剜了長綾一眼。后者莫名其妙,不知說錯了什么。 方征愕然,輕輕笑了一下,說:“好?!?/br> 方征很干脆地別過頭走開,子鋒在他背后伸出手想抓住他,卻撈了個空。子鋒連忙追了上去,但方征似乎故意躲,就是比他稍微走得快一點,不讓子鋒追上他。 長綾莫名其妙地凝視著他們的背影,后知后覺,眼底深邃的潛流翻涌著。 一直走到周圍沒人的地方,方征才回過頭道,“你跟著我干什么,我又不懂你那意思,你去跟你朝夕相處的——” 子鋒忽然忍不住笑出來,雖然發(fā)不出聲,但這的確是方征第一重逢后見子鋒笑。不僅笑著,眼睛還熠熠發(fā)光。 方征這才意識到他犯了個低級錯誤——這種語氣就像是他在乎,所以吃了點醋。 他連忙分辨道:“我沒有——” 分辨到一半忽然又意識到,他干嘛要解釋?子鋒跟誰朝夕相處跟他有絲毫關(guān)系嗎?他還沒有原諒子鋒呢。 但方征不能忽視心口微妙的泛酸,的確聽到那四個字有一絲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