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你們”。

    另一個是“原始人”。

    這兩個詞疊加在一起，指向的信息讓連風大腦繃緊了——他沒有立刻明白什么叫“原始人”，但卻聽出了那里面的隔離感——方征認為和他們不是一類人。

    子鋒再次在心里冒出一直以來的未解之謎：方征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方征心一橫，就算漏嘴說了點，連風出不去，又是個病秧子，根本毫無威脅。他強行厚臉皮轉(zhuǎn)移了話題：“你知道怎么造銅嗎？”

    “銅？”

    “就是赤金?！狈秸髦钢愉h那把銅劍。

    連風眼中精光一閃：“征哥哥，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不可能的，高大的金光閃爍的熔爐，花了十年，前后兩萬名奴隸日夜勞作鑄造而成。不停地燃火，不斷把廢渣中的銅色沙粒篩出來再投進去，篩半個月才能篩出巴掌大小的結(jié)塊。這些結(jié)塊又重新被融化進一個小湖泊大小的坑中，它們流淌進去的畫面，宛如無數(shù)醇金色細小血管流入一個巨大心臟。虞夷的王都就像這個心臟，從全國各地征召的奴隸、礦石和燃料，就像輻射進礦池的毛細血管……

    傾盡全國之力，最后鑄出來的銅風爐共有十只，可以同時鑄造十把武器。每把大約需要冶煉二十余天。一年到頭，即便晝夜不息，每只風爐都火光熊熊，也最多不過鑄造幾百只赤金打造的武器。

    禺強營的人萬里挑一，只有不到一百人，自然能人人配備赤金。但拱衛(wèi)國都的龐大數(shù)量士兵，與數(shù)不清的戰(zhàn)奴，要想獲得這樣一把武器，簡直難于登天。

    憑借個人之力，更不可能“制造”出銅風爐了。聽連風的比喻，方征覺得這個時代的人造銅爐，就跟后世國家造航母似的。

    “那么陶呢？能造嗎？”方征繼續(xù)問。

    連風一愣，反應得很快：“征哥哥，你懂得真多，現(xiàn)在很多人都不知道陶是祖姜傳過來的?！?/br>
    方征純屬瞎貓碰死耗子，但不妨礙他立刻想到后世一個部分證實的考古假設(shè)——

    ——東銅西陶。

    在石器文化晚期，譬如大溪文化就出現(xiàn)過陶器的快速輪/盤技術(shù)。如此看來，西方的祖姜，和考古上盛產(chǎn)精美陶器的仰韶文化或許有什么關(guān)系了。

    方征輕咳兩聲，道：“所以，一般怎么造陶？”

    連風搖頭：“雖然現(xiàn)在很多地方都有了輪/盤/子——”

    “輪/盤/子？”方征挑眉。

    “就是那種會快速轉(zhuǎn)動的輪，很多地方都有?！边B風道，“但是在祖姜，最精致的陶反而是手捏的。她們有一套……”

    “不外傳的配比方法？”方征猜測道。

    連風欲言又止：“征哥哥，你為什么都知道？”

    方征不理會他的恭維，問：“那套配比方法誰掌握？”

    連風瞥了眼門外：“征哥哥問問那兩個探子吧?！?/br>
    其實子鋒知道誰的手上有，但他不想現(xiàn)在說出來。方征為什么要制陶呢？這種器具多半用來裝東西，方征房間里各種石器容具還不夠用嗎？

    而且方征在問完制銅后立刻問陶，虞夷雖然也都有這兩種工藝，但陶器和銅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陶無法做成武器，方征為何……

    方征聽從了連風的建議，又去審問鉤兒和叉兒，問她們制造陶器的事情。

    方征半蒙半猜：“除了你們國主外，知道徒手捏陶器方法的，是你們掌管祭典的大人吧?！?/br>
    叉兒驚恐地瞪大眼睛，這在她們國內(nèi)都是不傳之秘，她們是二國主的心腹要員才知曉。對于普通國民來說，并不是很了解意義。

    徒手捏制的陶器和輪盤制作相比，除了材質(zhì)上更細膩外，用途上也多作為祭祀禮器，方征猜測跟她們的祭禮職官有關(guān)，對于他來說算是很簡單的推理。但這兩個探子不懂現(xiàn)代人的邏輯思維，一看方征居然說得出那么機密的東西，又增添了幾分覺得他是“神授”的敬畏感了。

    之前方征已經(jīng)從她們這里，了解到祖姜掌管祭祀的職官共有十二人，星祭是時令祭祀的一項，除此之外，還有祭神和各種節(jié)日的奉納。

    不過，祖姜從來不“祭祖輩”，跟她們是原始母系社會性質(zhì)有關(guān)。她們供奉的神之一的女媧，就是她們所有人的先祖了。至于那些“傳輩香火”等觀念，是父系社會制度的產(chǎn)物。祖姜人只認“母”與“舅”，不認“父”。她們崇拜未來的子孫，而不崇拜過去的長輩。這種社會形態(tài)有其獨特的優(yōu)越性，卻也有很大的缺陷。從原始社會邁入奴隸制度的擴張階段過程中，有許多不便利。譬如權(quán)威的集中性不夠，體現(xiàn)在姐妹兩位國主雖有齒序，卻沒有絕對尊卑觀念。

    當然，方征并不想替她們解決社會問題，知道陶器制法在誰手上之后，方征惆悵地想：山高路遠的，怎么搞過來啊。

    他繼續(xù)琢磨著有沒有可能利用叉兒和鉤兒，鉤兒躺的時間太長，翻動試圖舒展著身軀。她們手腳都束縛著繩子，長度夠她們翻身，卻無法離開床的范圍。

    她們剛才接受問話時都是側(cè)著身子，鉤兒平躺過來時，方征眼睛一晃，看到她脖子里漏出個小東西，剛才的角度埋在衣服下面。方征手上托了塊多余的布片，眼疾手快地從她脖子上扯出來，問：“什么玩意？誰給你帶上去的?！?/br>
    他不讓那東西直接沾手，防止上面有毒或者機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