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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遍L老繼續(xù)逼問。 少年深吸一口氣,似從混亂迷糊中終于鎮(zhèn)定下來:“我從西方來?!?/br> 玄思長老皺眉道:“西邊?你怎么過來的?” 方征豎起耳朵,這幾年撿來的男子有東邊的、南邊的,有虞夷的逃兵,有巴甸的戰(zhàn)奴,還有些小部落的人,卻從來沒有撿到過西方來的男子。因為背靠的蜀嶺天險高峻,西方相隔又遙遠,中間有雪山、大澤和深淵般的峽谷。 險惡的地理條件注定了很少有西方人能踏足南部森林,反過來也一樣。就連經(jīng)常外出游歷的冥夜大長老,都從來沒有去過西方,只是去巴甸都城時能聽聞一些西方的傳說。 少年說:“我掉進一個地洞里,沿著河水飄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就在這里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 西邊那數(shù)不盡的高原險峰間,如果有一條很長的地下暗河,把少年跨越幾百里沖過來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來得如此意外,想必并不是肯安心留下來的家伙。 玄思長老和冥夜長老無聲交換一個眼神,玄思長老說:“你是西邊哪個部落的人?平時……做什么的?” 這少年瘦削蒼白的模樣,也不像武士。能平安長到這么大,在生產(chǎn)力貧乏,水深火熱的時代,只有上層階級的人才有條件如此被養(yǎng)著。 “我是祖姜的人?!鄙倌暧幸徽f一,出奇地配合。 “祖姜”是西方最大宗主國的名字,從冥夜大長老描述過的傳聞看,是一個母系公社制國家。因地理條件艱難,和各方消息傳遞得不算太多。 方征心想,很有可能是《山海經(jīng)》里提到過的“女子國”的原型。 不過這少年卻是男人。母系社會里當然也有男人來維持繁衍,地位一般比較低下,不知這少年為什么會穿著袍子。 玄思長老他們繼續(xù)問,“你是那里的什么人,為什么會流落?” 少年小心翼翼斟酌字眼,“我被抓去做星祭者。今年要祭歲星。我就……逃了,但半路上不小心掉進地洞里,稀里糊涂的……” 冥夜長老和玄思長老一臉恍然大悟,方征對他們使了個眼色,冥夜大長老跟著他往外走,玄思長老便繼續(xù)安撫套問,“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個少年瞥著方征走出去的背影,卻不肯說話了。 “星祭者?”方征走到公社外疑問。 “是西方‘祖姜’國的星辰祭祀人員?!壁ひ勾箝L老回頭看了兩眼。 “為什么是個男子擔任‘星祭者’?”方征挑眉,“有男性倒是不奇怪,但如果是個以女為尊的國家,像祭祀這等大事,怎么讓男性出面?” 冥夜大長老搖頭,“虞夷會選圣女來跳鸞舞,跳完了就殺掉,那是虞夷的人殉。至于祖姜選男性作為星祭者,去祭祀歲星,也不奇怪。” “祭歲星。怎么祭?又是殺人嗎?”方征想到天官書上,歲星是木星,代表著戰(zhàn)爭流血沖突。 冥夜大長老默默點了點頭。方征不由得為原始社會過渡期的這種文化習俗再次升起抵觸,一開始是深惡痛絕,如今則有點聽得麻木了。 但凡大事都要殺人。要打仗了,殺人;有災(zāi)害了,殺人;每年祭祀上天和先祖,殺人;預言未來的豐收或者災(zāi)禍,殺人;春天來了動員生產(chǎn),殺人;秋冬季節(jié)收獲糧食,殺人;上層貴族田獵、紅白喜事、甚至修屋造塔,統(tǒng)統(tǒng)少不了殺人。 巴甸的蛇祭如此,虞夷那邊也保留著類似習俗。西方素未見識過的祖姜國,逃出來一個年輕男子,也是因為該國的祭祀殺人。 這個時代各方大部落的龐大祭祀,全都要殺人。“人牲”資源比動物更容易獲得,成本也更低。 “留嗎?”冥夜大長老問方征的意見。 方征心中抱有疑惑,轉(zhuǎn)身走進公社里,“我還要再試一試他?!?/br> 這個少年容顏陌生,長相從未見過,可方征的大腦隱隱刺痛,直覺這家伙哪里不對勁。他走進公社里的時候,玄思大長老正在從少年嘴里套話。少年剛才含含糊糊的,看到方征走進來,說話忽然流暢了很多。 玄思長老投給方征一個略微無奈的表情,大意是說這家伙精著呢,認準說話最算數(shù)的人,你負責搞定他。 “你叫什么名字?” “連風?!?/br> 連是上古常見姓氏,據(jù)說最早出于神農(nóng)氏,也早分為許多支系了。 玄思長老說:“連風,來到這個地方,你就不能離開了。如果你——” “我留下。”連風非常干脆,又立刻補充問,“你們……不搞人祭的吧?” 方征眼神示意兩位長老不要說話,懶洋洋試道,“看情況,你這樣的……”方征恰到好處露出一抹嫌棄,“一看就不是戰(zhàn)士,小身板也沒什么力氣,什么活路都做不了,不如煮了?!?/br> 連風立刻咳嗽起來,似乎被嚇著了,臉色懵青,好半天弱弱道,“你們不缺男人嗎?” 方征臉色一變,他猛然伸手按下去卡住連風的脖頸,厲聲問:“你從哪里聽說的?”兩個長老也變得不安起來。 在場的都是男性,連風這樣說,是知道部落大部分都是女人? 這是方征最擔心的問題之一,說到底,他們能平安生活這三年,完全建立在自然條件得天獨厚,外人找不進來的基礎(chǔ)上。出入的隱蔽洞口制作了很多掩護,平時還用大石頭堵住。每次出去撿人的時候,行蹤都非常小心,事后還會把所有的足跡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