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鋒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兩位長老殿后。一行人向東行進。

    昨天方征沒有在廣場上聽訓，此刻看到這些女人們，每四個人被分成一個小隊，配置不同的勞動工種，指定了分工、行軍次序，具有了簡易軍隊行伍的雛形。

    聽說她們昨天誰都沒有出錯，全都齊整地完成子鋒的吩咐。

    但方征沒有被安排分隊，子鋒讓他跟在自己身邊，方征就在隊伍里竄來竄去，子鋒不予理會，只是時時投去冷然一瞥。

    方征剛在這個世界蘇醒時，腦海里就有零碎的關于這附近戰(zhàn)奴部落的訊息：正東方有最近的一個。

    戰(zhàn)奴部落比生產部落過的生活更黑暗。大約有五百人住在一個戰(zhàn)奴部落中，全是男性。他們很多人從小都吃過原生部落為方便養(yǎng)活而下的癡呆藥，變成了行尸走rou般的智障，只具有獸的本性。但也有一部分戰(zhàn)奴是正常的，卻要生活在那種環(huán)境里。

    宗主國不給戰(zhàn)奴部落的人任何自主的權利，平均五名戰(zhàn)奴配備有一名奴監(jiān)，奴監(jiān)相當于看押者。都是巴甸本國人，掌控著武器、藥材、糧食等一切生活資料。奴監(jiān)駐守在戰(zhàn)奴部落里，每隔一年輪換一次。他們控制并指使戰(zhàn)奴做一切事：圍獵、勞作、祭祀，建造……

    很多戰(zhàn)奴都營養(yǎng)不.良，但依然要沒日沒夜地勞作。有時充滿了生命危險、要犧牲幾百人才能擊敗一頭大型野獸；有時候建造城池或祭壇會累死；為了保證戰(zhàn)斗力，在非農時季節(jié)里還要訓練；大型祭祀時會被如蛇等猛獸吃掉；日常里生病更是死亡高發(fā)原因，他們不會被輕易施舍藥材。

    戰(zhàn)奴們吃飯、穿衣、睡覺場地等所有最基本的生存資料都不擁有，都是奴監(jiān)來分發(fā)和安排，像是被圈養(yǎng)的家畜。有時候年收光景不好了，還要把戰(zhàn)奴充作口糧。絕大部分戰(zhàn)奴都是像績六她們這種生產部落的女人們生出來的。宗主國不允許戰(zhàn)奴去找女人傳嗣，只有巴甸國的男人們可以享用女人。但只有雙親都是巴甸的才能成為巴甸人，如果母親是戰(zhàn)敗部落的，生下來的嬰兒只能作為戰(zhàn)奴。

    方征心想，這是一個黑暗的時代，野蠻、愚昧、殘忍。

    他望著行進隊伍最前方，子鋒的武器被逐漸亮起的天色渡上鋒銳的金光。方征又想到了能cao控大蛇的蛇巫，若用后世學科分類，工業(yè)和化學的發(fā)展程度已經有了突破，卻都只掌握在寥寥者手中，用作征伐和鎮(zhèn)壓。

    三皇已隱，五帝未明，既然之前子鋒提到過禹，那么“垂拱而治”“民風淳樸”的堯舜賢王時代，已經過去了嗎？真的有那樣美好如桃花源般的王域嗎？方征聽父親分析過，不完全相信魏氏曲筆的《竹書紀年》對賢王的丑化和對上古血腥真相的揭發(fā)。諸如舜把堯囚禁，然后自己篡位等描述，著力在對“正統(tǒng)”的顛覆，仍然是禮教出現(xiàn)后才會擁有的掩蓋意識，真假不明。

    這個時代，禮教未成，人心未化。人與獸一線之隔，甚至沒有完全分開，跋涉輾轉只為了生存。什么正朔之爭，大抵離得還遠。但賢王們既然被歌頌，肯定是有些過人之處。既然已經邁入了文明的門檻，有了賓客、外交和禮儀，那么在這個時代，是否看得到吉光片羽的希望呢？

    方征中途悄悄跑去問藤茅：“你覺得那天為什么會有兕？”

    藤茅被下過毒，本來很厭惡方征，但方征在飲水問題上救了她們，再加上似乎是子鋒大人的從屬，也不敢橫加得罪，不情愿道：“大概是戰(zhàn)奴部落的人沒注意，它偷溜進來的?！?/br>
    東方防線上山巒疊嶂，山間通道便是戰(zhàn)奴部落扼守要地。外圍防線通常百米一哨，有事就燃煙傳訊，但若哨崗一時不查?；蚴菦]來得及傳訊就被野獸襲擊，就可能把兕放進來。

    方征又問：“這樣的情況多么？”

    “第一次?！碧倜┱f道，她也后知后覺地有些疑惑了。每個哨崗都配備著十來個戰(zhàn)奴和三個奴監(jiān)，相當于小分隊的戰(zhàn)斗力，容錯率不會如此低。

    方征輕描淡寫，暗暗給這個在他看來算是有點腦子的女狩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也可能那兕太兇猛把他們都殺了?！?/br>
    “那也來得及傳訊，其他哨崗會來捕獵它——”藤茅話音到一半即刻像被掐住喉嚨，她儼然也產生了那種推測。

    戰(zhàn)奴們會不會都死了。

    方征知道身后的藤茅眼中都是疑慮和恐懼。他慢慢勾起嘴角，希望這個女人能把懷疑的漣漪擴散。

    如果戰(zhàn)奴部落已經被消滅，方征一邊摩挲腰上的劍，他就無需跟著子鋒穿過封鎖，隨時都能找機會逃跑了，所以他要制造混亂。

    不多時前方走到了進山的入口。行進的大部隊停下，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在路的前方立著一塊風化的巨石，斜插向下。石頭上系著很多繩子，不同的絡子和編結勒在上方，依稀看得出以前還有不同的顏色。結繩記事并非今人想象得如此簡陋，很多時候編制的方向、絡絲數(shù)量、橫豎走勢和長短結，可以立體交織很多信息。

    這個部落只有兩位長老會讀結。但不妨礙其他人看到如此大的石頭結繩，會覺得好奇和訝異。就連常外出打獵的女狩也從來沒走到這么遠的地方。遺憾的是，兩位長老說這些結已經磨損良多，讀不出來了。

    方征卻不信，他悄悄落到后面，對冥夜大長老說：“剛才你看石碑的時候眼神被驚嚇到了，讀不出來，騙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