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fā)時張曉寒主動承擔(dān)了背槍和提燈的任務(wù)，這時見林鶴鳴走得惱火，便把燈送到他手里，極為關(guān)切的說：“少爺當(dāng)心點，看路?！?/br>
    “謝謝你?！绷助Q鳴接過煤油馬燈，走到他前面領(lǐng)路，兩人順著小路一齊走到山腰，在他們身后不遠處跟著一隊新兵。

    月光透過蔥蘢的山林投下斑駁的光影，細細碎碎，像是畫家的筆刷蘸上冷色的顏料，鋪上畫布。目所能及之處，一片漆黑，林鶴鳴抬頭，看著夜空閃爍的星辰，忽然覺得山里景致美極，如果能把那幫土匪徹底剿滅，倒不失為養(yǎng)老的好地方。

    張曉寒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只一言不發(fā)的向前走，像上了發(fā)條一般，不知疲累。

    林鶴鳴很快就落在他身后，但無意去追，只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跟著他走，他一只手不得空，就極不方便的從兜里掏出煙來，向他遞去：“曉寒，你多大了？”

    “十九?！?/br>
    還是個孩子，林鶴鳴在心里做下評論，而后在路邊坐下，再點燃香煙：“來歇會兒?！?/br>
    張曉寒看著他，頗為難的撓撓頭：“少爺，咱們的路還遠著呢?！?/br>
    他們的巡邏任務(wù)是從山頂走到山腳，兩個來回，路程遠時間緊。這對林鶴鳴來講屬實太過艱巨，但他不想讓旁人認為他搞特權(quán)，就只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毫無怨言的接受了。

    “我太累了，你陪我坐會兒?！绷助Q鳴把馬燈放在自己腿邊，張曉寒拗不過他，只好就地坐下陪他講話，他猜林鶴鳴是想一坐不起，所以時刻打起精神準(zhǔn)備把他送回山上。林鶴鳴從山寨回來后就察覺到他在自己面前緊張到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程度，有心逗他，便把手搭在他肩上，如鬼魅一般的開口：“你為什么怕我？”他心底里挺喜歡這個孩子，所以不做鋪墊，直接開門見山。

    張曉寒本張開雙腿坐著眺望遠處發(fā)呆，陡然被他這一嚇，一激靈的從地上站起，腔子里狂跳不止，他是怕林鶴鳴，但那是建立在林思渡的余威之上，并非是怕這個人。

    說實話，林鶴鳴是他見過的身份最高而脾氣最好的人，至少對待他們那些下屬是十分尊重友愛的。

    林鶴鳴見他不出聲，又把他拽回旁邊：“坐下，回答問題。”他知道周世襄讓這孩子伺候自己飲食起居是有提拔的意思，他不反對，但總要搞清虛實。

    “少爺，我說了您可別生氣?！睆垥院行┾穑娺^林鶴鳴生氣的樣子，簡直比大魔王周世襄還要可怕，因為周世襄無論如何不會動槍，林鶴鳴可就說不準(zhǔn)了，他雖然溫柔，但有殺死任何人的資格。

    “我不生氣?！绷助Q鳴保證道。

    張曉寒是個很有眼力見的少年，雖說有時糊里糊涂，但在他身上絕沒有讓人厭煩的缺點，而且錦上添花的是，他長得十分好看——皮膚白凈，骨rou勻婷，只是在氣度上欠缺一些。

    他聽林鶴鳴向自己做出保證，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我不是怕您，我是覺得自己從前有眼不識泰山，處處和您逗趣，冒犯您了?！彼拖骂^，做出深切悔恨狀：“這樣不好?！?/br>
    林鶴鳴對此感到莫名其妙，細細回想往事，并不認為他有對自己不敬的地方，遂抬手去攬住他的肩膀一笑：“你和我開玩笑，并沒有冒犯我，我很喜歡。”林鶴鳴輕拍兩下，對他一挑眉：“你伺候過周司令嗎？”

    張曉寒有時懵懵懂懂的并不伶俐，但其實他分得清自己對司令的好感與對山下黃花大閨女有好感，是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對司令，他多的是尊敬，而不是愛。并且他明白自己是一個小角色，對司令喜歡，即是褻瀆。

    他不能夠褻瀆司令。

    而今陡然被林鶴鳴問起，簡直被嚇得不輕，他身體猛地一抖，說話也不甚流利地應(yīng)：“沒有！”

    “真沒有？”

    張曉寒堅定地搖搖頭：“絕對沒有！”

    林鶴鳴極為滿意的從地上起身，用手拍拍褲子上的泥沙，對嚇呆了的張曉寒粲然一笑：“走吧，下山！”

    這回換張曉寒提著馬燈走在前方，林鶴鳴背槍寸步不離的跟在后面。兩人向前行了一陣，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尖叫，細細長長的刺進人耳朵里。張曉寒當(dāng)即警戒，向后退了兩步把林鶴鳴護在身后：“小心?！?/br>
    聲音不見了，四周唯余蟲鳴，林鶴鳴聚精會神的聽，伸出手抵著張曉寒的背，低聲問：“他們離咱們多遠？”

    張曉寒很認真的算了一下：“一里地?！?/br>
    林鶴鳴心里想著，也許是山下農(nóng)戶的孩子被人土匪搶走了，他不能坐視不管，遂拿定主意，把槍取下遞給張曉寒：“你去把他們找來，我先去救人。”說完，不等人應(yīng)聲，他就提著馬燈順著剛才那一聲尖叫鉆進路旁的密林。

    一眨眼功夫，林鶴鳴就消失在林子里，張曉寒追不上他，只覺得心中一窒，自己是要闖下大禍了，便拔腿往回跑，不管怎樣，先找到救兵再說。

    正是夏季，山林里蛇蚊蟲蟻都多，林鶴鳴鉆進去沒走多遠就后悔了，月光被高大的灌木遮擋起來，林子里一片幽暗，四周是細細窣窣的蟲鳴，手里的馬燈散著拳頭大小的幽微光芒，為他照亮前行的路。

    林鶴鳴沒看清路，一腳踩上斷在小路上的樹干，險些摔跤，這時他才慶幸今天出門穿得嚴(yán)實，否則等從林子里出去，他身上絕不會留下半處好地方，并且出門前周世襄就提醒過他，有事要跑，他反其道而行之，回去那一頓打是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