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襄想，日本人對林家是情比金堅，幾次三番示好也拿不下林督理，便只好從這三個小輩下手。林督理態(tài)度再堅決回避，也抵不過這三個小的往人槍口上撞，而今林思渡和林樂筠他是沒立場去勸，只有林鶴鳴，他還能稍微的去說幾句。

    在開口前，周世襄忽然迷茫了一陣，他對時局的判斷都還是些沒影的事，他盡可以去向林督理說，因為他聽得進去。而不必對牛彈琴的對林鶴鳴說?？傻惨幌氲搅助Q鳴合照時那個極為耀眼的笑，他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周世襄從兜里掏出一支煙，先擦燃火柴深吸一口，對著窗外吐出白煙，方才轉(zhuǎn)頭去看林鶴鳴，見他也望著窗外在發(fā)呆，這樣的態(tài)度，沒由來的讓他心煩意亂。他伸手去扭開自己的領(lǐng)帶，極為正式的開了口：“我們很久沒見了?！?/br>
    林鶴鳴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然后去拿過周世襄手里的香煙，放進嘴里：“是，半個月了?！闭逄?，周世襄都在避著他：“你在躲我。”他一口接一口的吸煙，無趣極了。

    他認為周世襄對他的態(tài)度相當(dāng)有趣，仿佛是在逗弄一只小動物。他從小就做慣主人，而今要做去討好的那一方，總?cè)鄙俳?jīng)驗。有時他甚至在想，自己那些幼稚笨拙的手段被周世襄一一看在眼里，是不是太蠢了些。

    周世襄很不安的換了個坐姿，重新點燃一根煙：“我一直在看著你?！彼f得極為誠懇，保護林鶴鳴是他的職責(zé)，到目前為止他還未想過要拒絕這一份責(zé)任。然后他回頭，望向林鶴鳴，吐出一口白煙：“你看看自己在干什么?！?/br>
    林鶴鳴不明所以，認為自己還是和他親近的，所以他關(guān)心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有要規(guī)范自己行為的意思，可這樣嚴肅的對話，總讓他有些惶惶不安。他轉(zhuǎn)頭，不敢去面對周世襄：“上課，下課。教書，吃飯。”

    周世襄看他多少有些無所謂的意思，便壓低聲音，向他發(fā)號施令：“看著我。”林鶴鳴感受到強大的氣場碾壓，不由自主的轉(zhuǎn)過身，由周世襄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上次告訴過你，你爹不喜歡日本人?！?/br>
    “他是他，我是我。”林鶴鳴知道他是要興師問罪，可卻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錯，他長大以后，是打心底里厭煩別人把他當(dāng)作父親的附屬，可另一方面，他又享受被當(dāng)作附屬能享受的好處。

    周世襄對此很是難過，向他補充一句：“我也討厭?！?/br>
    林鶴鳴聽他這樣質(zhì)問的語氣，倒像已經(jīng)坐實自己是個漢jian似的，心里的委屈忽如潮水般涌來，嘴里卻不甘示弱的應(yīng)他：“憑什么我就要按你們的期望去做事，我是個人，不能有自由嗎？說話拍照的自由?！彼睦锖薜靡溃幌氚呀裉爝B同周世襄躲他這些天的怨氣一起發(fā)作，接著一聲爆喝：“你別看我！”

    周世襄被他喝得愣住，在心里將今天的來龍去脈梳理一遍，他認為林鶴鳴本不必對他們笑臉相迎的，卻忘記要去考慮一個人做人的多面性。他頗有些痛心疾首的看著林鶴鳴的側(cè)臉，高傲，倔強，不肯認錯。忽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恢復(fù)正常的問：“你向我要同日本人交朋友的自由？你認真的嗎？”

    林鶴鳴深恨自己說話不過腦子，自知理虧，不敢同他爭辯。

    車廂內(nèi)沉默下來，嚴昭心猿意馬的開著車，一顆心七上八下，既怕他們吵起來，又怕他們吵不起來，這對他來說，正是一個絕佳的，離間兩人的機會，可現(xiàn)在不能做。他在心里思來想去，終開口勸道：“消消氣。”

    兩人聽罷，不約而同的回頭怒斥一聲：“閉嘴！”

    嚴昭心里頓時五味雜陳，不知該作何感想，只能一心一意的開車。

    “你就那么想和日本人交朋友？你問問甲午戰(zhàn)爭里全軍覆沒的北洋水師將士們，他們答不答應(yīng)？你看看林家在海上的航線，他們要擄去運輸鴉片，用鴉片繼續(xù)蠶食我們國家年輕人的身體，讓我們永遠抬不起頭。你知道吸食鴉片的人是會怎么樣嗎？家破人亡，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向死亡。你覺得全世界對你都很友好，是嗎？”周世襄想到這一世的父親，忽然停頓下來，他意識到自己沒有做好情緒管理，更不能把自己情緒去強加在別人身上，這樣不好。

    林鶴鳴聽他大罵一通，心想周世襄一點也不懂他。他心里冷靜下來，望著窗外，并沒有能扔煙頭的地方，便用拇指輾熄煙頭，回頭很是失望的問他：“我在你眼里，就這么不明事理？”

    周世襄對他有些失望，可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握過他捻煙的手，從包里掏出手帕，捏著他的指尖，語重心長的說：“鶴鳴，你要表示抗議，不必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在林鶴鳴為他挨打之后，林督理曾去過教堂懺悔，他站在外面護衛(wèi)，聽見林督理說林鶴鳴打小就怕疼，怕到比女孩子更要驕氣的程度。因此他很不能理解他用疼痛對抗自己的行為。

    林鶴鳴從他手里抽回手，很是用力的一按傷口，譏諷一笑：“你是不是還要說，讓我聽你一句勸，你不想看我成為人人唾罵的漢jian？”

    第23章

    ==============================

    周世襄的話被他搶先說出來，倒顯得自己像自作多情似的，簡直要被氣得喘不過氣。林鶴鳴對著他又滿是譏諷的一笑：“你以為自己還是個學(xué)生嗎？可以跟他們一起上街游行?！彼麖谋乔焕镙p嗤一聲；“周長官，你醒醒！你是個丘八！鎮(zhèn)壓他們的人！”說完，他極自然的伸出手去拍周世襄的臉，像要叫醒一個裝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