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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傳來細細窣窣的聲音,像是在通報什么消息。 林鶴鳴披上毛毯探出頭去看,只見車內(nèi)下來一位摩登女郎,估摸著十七八的年紀,一頭時髦的小卷發(fā)蜷在兩頰,舉手投足間絲毫不顯老氣。距離很遠,林鶴鳴瞧不清她的臉,卻笑,他走的時候meimei不過是個小鬼,今日再見,已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待林家小妹進了大堂,林鶴鳴看不見她了,就將挺著的脖子收回去,合上書,坐回房內(nèi),靜等著小妹來見自己。 不多時,門外響起兩道敲門聲,林鶴鳴起身去開門,距門一臂遠處,正是林家小妹,仗著父親林督理的光,旁人都尊稱她一句“林三小姐”。 林三小姐芳名樂筠,生得花容月貌,臉上鋪著蜜粉,亮晶晶、香噴噴的。脖子從素色的絲綢披肩里探出來,肩膀鎖骨都裸露在空氣里,肌膚幾乎白得發(fā)光,與西洋油畫上手持丘比特之箭的小天使倒有幾分相像。 林鶴鳴還未說什么,這位小天使就先向他一鞠躬:“小哥,謝謝你的香水?!绷助Q鳴看得發(fā)笑,等她起身才說:“聽姨娘說你近來接觸了一些日本人?!?/br> 林樂筠“撲哧”一聲笑出來,反問:“小哥該不會要說我學得像日本人吧?”說著,她走上前挽起林鶴鳴的手臂,兄妹二人緩步踱進屋里,林鶴鳴笑說:“誰說不是呢,見了人先鞠躬?!闭f完,他抬手摸摸林樂筠的頭發(fā),“瞧著挺有趣的?!?/br> 林樂筠在外人眼里是個不折不扣的“親日派”,鮮少有人能夠不帶有色眼鏡看她的,直到林鶴鳴對此表現(xiàn)覺得很有趣,她霎時有種“千里覓知音”的欣喜,更重要的是,他對此沒有意見。林樂筠也就放下拘謹,找到沙發(fā)坐下。 林鶴鳴見她雙手交握著放在腿上,顯見的還是有些緊張,索性先開了口:“樂筠,你怎么這么晚才回家?”對于當代年輕人的課余生活,他是有極大的興趣的。因為他如今,也還是打心底認為自己是個學生仔,也還可以紙醉金迷,偶爾熱血一番。 林樂筠頷首對著地面發(fā)笑:“大使館為畢業(yè)生補辦舞會,我與同學受邀去參加,跳支舞罷了?!彼f著,挪了挪位置去坐在林鶴鳴身側,挽著他的手說:“當年要不是小哥提議爸爸送我去上法國學校,我還不能參加今天的舞會呢?!绷謽敷抟驗檫@件事,在心里一向親近他,而今林鶴鳴就坐在身邊,她恨不能在他手臂上撒撒嬌。 聽到跳舞,林鶴鳴才將目光向下一轉,細一看,她腳上穿的仍是細高跟的舞鞋,離開了特定用來跳舞的彈簧地板,多走一步就能算作受罪。他心里一暖,將自己腳上的毛拖鞋脫下,用手點點林樂筠的眉心,嗔怪道:“怎么也不換雙鞋再來,你先換上?!?/br> 林樂筠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就順勢抱著他的手臂撒嬌:“這不是著急見小哥嘛!” 林鶴鳴無奈地白她一眼,忽然福至心靈地伸出手去,以篤定的語氣說道:“小姑娘,有寶獻寶吧!” 林樂筠見他勘破自己的心思,直呼:“小哥沒勁透了!”接著就從手包里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紅盒子,撅著嘴遞給他:“你看吧?!?/br> 林鶴鳴并未急著打開,而是拿在手中掂量,倒是有幾分重量。這讓他有些吃不準,樂筠到底會送自己什么。林樂筠見狀,又將盒子搶回手里,心滿意得地說:“看來我這驚喜仍然是驚喜?!?/br> “我知道你的性子,從來不落下乘?!绷助Q鳴說完又將盒子接回手里:“這應當是嘉獎勛章吧。”他一邊說一邊打開盒子,里面正放著一塊暗金色原型勛章,用紅白藍絲帶綴著,上方書‘BACCALAUREAT’兩側各一條橄欖枝,中間赫然刻著‘Yueyun LIN’,再往下是‘Juin 1920’,看得林鶴鳴精神一振——這是法國大使館對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最高嘉獎,亦是他上學時從未擁有過的榮譽。而今林樂筠拿到了,他認為這是傳承,自己可以沾一沾這個光。 林樂筠終于看他喜笑顏開的幾乎要擁抱自己,面上有些受不住,便微微一紅,呼喚了他一聲:“小哥!” 他如夢初醒的一抬頭,忙不迭伸手去摟她的肩膀,毫不吝嗇的夸贊:“巾幗不讓須眉呀!”一想到下午閑聊時三姨太的嘴臉,他就想將這塊勛章扔在她臉上,再質問一句,你給我睜大眼瞧瞧,你姑娘到底行不行! 林樂筠的生母三姨太出身低,加以重男輕女,人前光鮮的林三小姐在人后沒少被她“動手動腳”,可偏生她打小就是要強的性子,從來不愿給人瞧見自己無助的一面。而今她通過自己的努力拿到這樣的嘉獎,若是被她娘知道了,免不得又要在她耳邊冷嘲熱諷甚么“女子讀書無用論”亦或是“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論”,她早聽得耳朵生繭子了。 想到這里,林樂筠竭力掩飾自己的失落,而后昂起頭,換上一張笑臉,向林鶴鳴展示自己新買的項鏈:“小哥,我這條項鏈好看嗎?” 林鶴鳴松開手掃她一眼,只覺得她的脖頸白得刺眼,項鏈那一處亮晶晶的。 “閃!”他回答。 “就一個閃?”林樂筠有些不甘心。 他忽然正經(jīng)起來,盯著項鏈上小小的掛墜看了許久,最后正了正臉色,答道:“項鏈我不懂行,但這翡翠水頭足,晶瑩剔透的沒有雜質,質地是極好的?!绷謽敷蘼牭酱颂?,面上方才露出一副“算你識相”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