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易容
回憶散去,邵顏仍然要演完這場戲。她拿著冥餉,面無表情地向空中撒去,周家老少亦是如此。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的心究竟有多痛。 親人不可相認,生死亦不可得知。 這一切…都是邵顏造成的… 如果沒有邵顏的一意孤行,事情不會鬧到如此境地。 邵顏暗自內(nèi)疚著…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繃住。 這是她欠下的債,她要用心痛來還。 紙餉一把,撒向空中。仿佛前幾日所發(fā)生的事情就在眼前… ————————————————— 自從鄒沁說出了她的打算,邵顏就像丟了魂一般。她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要強迫自己,狠下心來,暫時斷了這份關系… 她不忍心,可不忍心又能怎樣?! 她的父王,一旦狠下心來,親生女兒的rou都能割上一塊下來,更何況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所謂女婿?! 鄒霽雯將死囚的尸體用涼席和棉被裹好,讓他盡可能地不要腐敗,并借了一輛馬車給她們。就這樣,身受重傷的邵顏,顧不上療傷,便坐到馬車里,跟著鄒沁向著國境而去。 馬車連夜趕路,幾個時辰便到了山腳下。鄒沁從馬車里拉出了一個側(cè)放著的小板車,并獨自將尸體抬到了板車上,慢慢地向山上走去。邵顏如猶一具沒有靈魂的尸體一般,拖著沉重的步子,緩緩地跟著鄒沁。 沒走多久,鄒沁便停住了,邵顏撞到了板車,一下便跌到了上面。 鄒沁悶著頭向前走,走的好好的,突然前面的山路上出現(xiàn)了一雙腳。她愣了一下,沒有理會身后跌跌撞撞的邵顏,連忙停住,抬起了頭來,看向阻道之人。 那人素衣披身,白須白發(fā),一只手垂在一邊,另一只手平行抬起,那抬著的手里拿著一只木制的盒子,冰冷的寒氣從木盒的縫隙里滲出,似乎rou眼都能看得出,那幽藍色的涼氣。 “師…師傅?!编u沁看清阻道之人后,愣了一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跌在尸體上的邵顏,循著鄒沁的聲音抬起了頭,看向那老者??辞謇险呙嫒莺?,邵顏輕輕張開早已干裂的雙唇,剛準備說著什么。那白須老者突然手指一彈,將一顆藥丸打進了正好張開嘴的邵顏口中。 “咳咳…”毫無準備的邵顏不禁咳嗽了兩聲。 老者不屑地看著她,輕描淡寫地說道,“這藥對治內(nèi)傷有奇效,你的內(nèi)傷五個時辰內(nèi)便會痊愈。” “謝…謝師傅…”伏在尸體上的邵顏吞下了藥丸,恭恭敬敬地說道。 那藥服下的瞬間,一股暖流鉆進了邵顏的身體,她本還隱痛的身體,漸漸輕松了起來。 白須老者雙眼微瞇,打量一下邵顏,狠狠地質(zhì)問道,“你作為堂堂鎏灝皇族,怎得如此頹然?!你的傲骨呢?!你的霸道呢?。 ?/br> “…”邵顏撐起身子,愣在了原地。是啊,現(xiàn)在這個頹廢的人…還是邵顏嗎?!現(xiàn)在的自己…還是那個隨心所欲,傲慢輕狂,霸道乖張的邵顏公主嗎?! 也許…還是吧…只是心中,被一根名曰周湘泓的刺梗住了… 邵顏閉上了雙眼,沉默了。悲傷,早已吞噬了她。 “師傅!”鄒沁突然站直了身子,擋在了邵顏的面前,說道,“師姐她受得打擊太大,她需要時間調(diào)整!還請師傅助我們一臂之力!” “鄒沁,”白須老者看向了鄒沁,嚴肅地問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計劃十分危險?!” “徒兒知道,但這是最好的辦法?!编u沁實話實說道。 “最好的辦法能把她弄成這樣?!”白須老者指了指邵顏,眉頭微蹙,不理解地說道。 “如果她現(xiàn)在不這樣,她將永遠這樣!”鄒沁言之鑿鑿地說道。 “師傅…”還未等白須老者說些什么,邵顏先開了口,“師傅,徒兒對不起你…徒兒以前不該逼迫你的。” “?!” “?!” 鄒沁和白須老者同時不解地看向邵顏。 邵顏眨了眨眼睛,從板車上爬了下來,輕聲說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要負起這個責任?!?/br> “那你說,你準備怎么負責?!”老者好奇地追問道。 “咕咚”一聲,邵顏的雙膝狠狠磕在了山路上,誠懇地說道,“師傅…徒兒不孝,等這件事過了,徒兒一定解開您的禁令!我還會接您回去!但現(xiàn)在,我希望您可以幫我們!” “哼!”白須老者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隨后便將手中的木盒遞到了鄒沁手里,不耐煩地說道,“這是你跟我要的東西,拿去吧!” 鄒沁接過木盒,剛準備打開,白須老者突然伸手按住了盒蓋,嚴肅地說道,“現(xiàn)在不要打開!這塊面具必須在使用的時候才能打開,稍早一些,就會融于空氣中!” 鄒沁愣了一下,將木盒還給了老者。 老者推了推木盒,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就幫你到這了,這容還是得你們自己來易。” “可師傅,我根本就不會?。 编u沁尖聲說道。 “師傅!”邵顏突然向地面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 鄒沁和老者都嚇了一跳。 “師傅!我恐怕是沒有辦法能保她毫發(fā)無傷了,但我現(xiàn)在可以嘗試先保住她的名譽。我知道沒有您,我們沒有辦法能夠易容成功,還請您務必要幫幫徒兒啊!”邵顏哽咽道。 “你起來!”老者不悅地斥道。 邵顏搖了搖頭,“師傅不答應,我就不起來?!?/br> “你是邵顏公主,是皇室貴胄,怎的如此沒有尊嚴,向我這一介草民下跪磕頭?!我受不起!你快些起來!”老者揮了揮衣袖,嚴肅地說道。 “我是小輩,理應敬重長輩?!鄙垲伄吂М吘吹卣f道,“就算不求您,我還是會下跪的,畢竟我有錯在先,越是大的禮,越能代表我的誠意。您可能還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磕頭,也不完全是求您幫我,更是希望您原諒我?!?/br> “原諒你?!” “是的,原諒我。原諒我以前的傲慢,原諒我曾經(jīng)的無理,原諒我強迫您在我和鄒沁之間二選一,更是原諒我…將您逼迫至此?!鄙垲伒椭^,柔聲說道。 “哼!”老者不太高興地奪回了鄒沁手中的木盒,轉(zhuǎn)過身去,冷哼了一聲,說道,“你們跟我來吧!” 邵顏輕嘆了一口氣,站起了身子,和鄒沁一起拉著板車,向山洞走去。在她下跪的那一刻起,她似乎就已經(jīng)想通了,雖然心還是很痛,但她必須這么做。 進了山洞,老者將尸體放平,讓他五官向上,拿出了剛才的木盒,那木盒依舊散發(fā)著陣陣的寒氣。 突然,老者打開了盒子在里面劃撥了兩下,便迅速地向死囚的面門打去,隨即按著從上到下的順序依次點住了死囚的眼角邊、顎骨上,以及下巴上的幾個xue位。 只見死囚的皮膚底下逐漸凸起,下面出現(xiàn)了很多小氣泡,像是鉆進了無數(shù)'小蟲'。那些'小蟲'從死囚的面門一路擴散,慢慢向下,順著眉毛,滑向眼角…鼻尖…顴骨…下巴,在他的皮膚下面蠕動著,翻滾著,沸騰著。如果這不是一張人臉的話,那它一定會被當作是一碗沸騰翻滾的熱湯。死囚的眼角隨著那氣泡的移動而逐漸變細,顴骨也變小了些,而下巴更是由方轉(zhuǎn)圓。 那面容逐漸清晰,那張臉越來越明顯,沒一會兒,那張原本只屬于周湘泓的容顏,便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眼中。 “湘…泓…”邵顏看著死囚尸體易容后的容顏,不由地喚出了她的心中摯愛的名字。 ————————— 雙眼一時恍惚,易容當日的情景又出現(xiàn)在了眼前,身著喪服的邵顏,干脆地向空中撒著冥餉,強行灑去那段擾人的回憶。她的心里其實很清楚,剛剛被自己刺傷的,才是真正的周湘泓。而她現(xiàn)在,必須以假亂真。 送喪的隊伍走到了周家墳冢,以輩份排列,找到了本該排給周湘泓的墳位,將那個以假亂真的棺材放了進去。 無蓋棺,幾乎沒有人下葬會用無蓋棺。但現(xiàn)在,'周湘泓'用的便是。 本來他們可以趁著挖坑的時間,去高價買一個棺蓋回來,但他們沒有這么做。因為邵顏,想在多看看周湘泓的臉。 邵顏眼睜睜地看著那一抔抔的土灑在了尸體的臉上,身上,棺材上…她的心,反倒變得更加明晰。 人,可以犯錯,但要有承擔的勇氣。 此刻的邵顏真的很慶幸,自己能夠早斕武一天回鎏灝,不然的話,鄒沁的計劃根本無法順利進行。上天見憐,給了她這一次彌補的機會。只是苦了周湘泓…現(xiàn)在的她需要承受著自己本該不用承受的一切。 也許,從一開始,周湘泓就不應該去見邵顏,也許,周湘泓根本就不應該出生… 這些事情換做是別人遇上,大概都會冒出這樣或那樣的也許來抱怨上天不公,可邵顏卻不同。 她不懂什么叫也許,她的字典里只有必然。她始終堅信著,周湘泓與自己的相遇是緣分使然,即使痛苦,即使受傷,那也是她們修成正果的必然經(jīng)歷。 那土,埋下了棺材,可是卻沒埋下邵顏的心。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棺材,心里暗暗發(fā)誓,'湘泓…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光明正大地接你回來!' 人啊,有的時候真的會需要下定決心去發(fā)毒誓,才會更有承擔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