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他來過了。

    蘭庭抑制住自己不安的心跳，走過去伸手拿起來，并不是任何她所以為的，不是退掉的婚書，更不是斷交書。

    而是他曾經(jīng)閑聊時，說要給予她的銀錢產(chǎn)業(yè)，契書就統(tǒng)統(tǒng)放在這里。

    蘭庭一時僵住，目光死死的看著手中的東西，她眸子里的水光顫了顫，松煙溶墨般的眉頭跳動。

    薛珩的這般行徑，讓她哭笑不得的同時，又無法不為之動容。

    她知道，他再也不會來。

    那種心里空蕩蕩的感覺，讓她難過到窒息。

    這一陣，總會過去的，她這般安慰自己，卻依舊如鯁在噎，不能言說。

    “長姐，你還沒好嗎？”謝明茵從門外露出腦袋來，一直在等著她。

    雨過天晴，就是初秋有點冷了，陽光漏過樹梢露出笑容，她抬起頭，微笑道：“好了。”

    “那咱們快走吧，我看見后面還有小池塘呢。”謝明茵雀躍不已，如果真的有池塘，她就可以養(yǎng)魚了。

    蘭庭將手里的東西放好，才走了出來：“你四處瞧瞧，愿意住哪間院子，只管自己安排即可?！?/br>
    “對了長姐，我還想養(yǎng)很多很多東西，小烏龜，小兔子……”

    “對了，我教給你一些東西，來打理好不好？”蘭庭瞧著謝明茵，浮現(xiàn)出了一個想法，撫了撫她的臉頰，說：“你也該學(xué)一學(xué)掌理中饋了，這些就教給你打理了，長姐相信你。”

    蘭庭并非不通庶務(wù)，而是沒有足夠的耐心，她也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雖然稍微未雨綢繆了一下，但畢竟還是不夠周全。

    “長姐，你是就當(dāng)我是長工吧。”謝明茵抬起手摸了摸腮，她笑的像是一只水獺，總是讓蘭庭忍不住捏一捏。

    “哪有哪有?！碧m庭沒什么誠意地否認(rèn)，不得不說，到了新的環(huán)境，還是讓她心神開闊了些。

    謝明茵當(dāng)然希望，自己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過，我可以試試?！?/br>
    “麻煩你啦?！碧m庭不禁抬起雙手，揉了揉謝明茵的臉頰。

    謝明茵被她搓的聲音都變了，含含糊糊地道：“長姐，你這樣，我就更不好意思了?！?/br>
    若說，對于蘭庭與謝明茵兩人來說，一切都是從新開始，那么，對謝家來說，就是最后的落幕。

    他們沒有幾天好日子了。

    那晚過后，來了許多大夫都說，謝桓的身體沒有什么大礙，可他就是已經(jīng)起不來了。

    還越來越嚴(yán)重，起初還會含糊應(yīng)答他們一兩句，到了后來，一句話也不說了，整日木然地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連氏憂心的睡不著，整夜整夜地守著謝桓，唉聲嘆氣，念叨著家門不幸，也不去看謝如意了，焦頭爛額的她，哪里還挪得出功夫給她呢。

    為了謝桓的這一場莫名其妙的病，請了不少名醫(yī)圣手來看診，可每個大夫都說，謝桓沒有什么隱疾暗傷。

    謝家人面面相覷，相對無言。

    一個大夫醫(yī)術(shù)不精，難道兩三個都不行嗎？

    當(dāng)晚，他們都是眼睜睜的看著的，薛珩的刀只是劃破了謝桓的臉。

    趁此時機，謝家就又開始鬧分家，這次比前幾次來的都要猛烈。

    二房和三房的態(tài)度也格外堅決，自從謝桓倒下后，雖然上面還沒有動靜，但他們意識到，就要大禍臨頭了。

    承襲爵位這種好事，他們不能沾邊，但若不再快點，壞事他們卻要一起擔(dān)的。

    連氏光是照看謝桓，就已經(jīng)精疲力盡，哪還有那個心力來和他們爭執(zhí)，謝老夫人卻是必然不能贊同的，她一邊叫罵著兒孫不孝，又一邊拉著他們不肯放手。

    謝疏霖變得格外冷淡，事實上，他不光是對母親如此，對其他人也是如此。

    謝老夫人哭天抹淚的罵著他們不孝，謝疏霖也只是淡淡的說兩句，并沒有像以前一樣，撒著歡的在祖母膝下承歡。

    他整個人的變化，從內(nèi)到外都很大。

    以前，雖說不是被人罵到紈绔子弟的地步，但也常常結(jié)交一些狐朋狗友，吃喝玩樂，風(fēng)花雪月。

    事已至此，謝疏霖除了一頭扎進了演武場，別無他法能夠逃避了，他陡然意識到，自己有多差勁。

    可能連謝蘭庭的一只手都敵不過，他也沒臉去見往日的朋友了，謝家門匾被斬斷這件事，讓他們丟大臉了。

    他出門遇見這些人，少不得就要扯到這上面，說著是打聽打聽，其實都是來看笑話的。

    自此日之后，謝家的眾人自覺顏面無存，開始了閉門不出的日子。

    這兩日，連來看笑話的人都沒有了，對謝家開始避而遠之。

    謝老夫人瞧著好好的兒子，被折騰的半死不活，心里難受的不得了，食不下咽，眼巴巴地盯著他，盼著他趕緊好過來，一邊還要訴苦。

    謝桓當(dāng)然依舊是沒什么反應(yīng)，頂多就眨眨眼，扳直地躺在床榻上，看也不看謝老夫人一眼。

    連氏給謝桓喂完了最后一口藥，看著他睡了過去，才扭過身子，低聲問道：“是誰的人？”

    丫鬟恭謹(jǐn)?shù)卮故谆卦挘骸八麄冏苑Q是奉大小姐的吩咐，來府上要幾個下人走。”

    “這兩個小蹄子，還有臉來要人。”來探望兒子的謝老夫人冷笑一聲，倒是連氏沉默寡言，此前吃了那么多次苦頭。

    她是半點都不想，再和謝蘭庭產(chǎn)生任何沖突了，不光占不到好不說，自己還要賠進去遭殃。

    謝老夫人沒見到謝蘭庭冷酷無情的模樣，見到連氏縮頭烏龜?shù)姆磻?yīng)，立即怒罵道：“你的嘴是叫人縫上了不成，瞧瞧你生的養(yǎng)的這幾個小蹄子?！?/br>
    連氏也不回嘴，只是轉(zhuǎn)著心思，想著要如何盡快打發(fā)了來人。

    謝老夫人自以為占得上風(fēng)，繼續(xù)痛斥道：“桓兒是死了嗎，你整天擺出一副哭喪臉，若不是看在霖兒的面上，我定要叫桓兒休了你這個庸婦?！?/br>
    “他那樣，還不如死了呢?！边B氏憋的狠了，聽謝老夫人這么說，自然也不肯讓人的，賭氣似的來了一句。

    謝桓緊閉雙眼，眼珠在眼皮下不住滾動，卻仍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好啊，我就知道，你果然就盼著桓兒有事！”

    連氏百口莫辯，這些日子她照顧謝桓自己頭發(fā)都白了許多，精疲力盡，這老太婆還天天來又哭又鬧，她現(xiàn)在若不是還有理智，也恨不得就甩手走人。

    “母親，父親已經(jīng)這樣了，您就別添亂了?！敝x疏霖看多了母親哭哭啼啼的臉，也覺得厭煩，他幫忙處理家事，卻一頭霧水，母親還和祖母有時間爭執(zhí)。

    連氏先是不敢置信，又委屈道：“我沒做好分內(nèi)之事是嗎，這么多年，你們怎么長大的？”

    “您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與其在這怨天尤人，不如去照顧父親，做好分內(nèi)之事?！敝x疏霖頭疼得緊，說話也就變得沖撞。

    若是從前，連氏定要心懷甚慰的，可放在現(xiàn)在，再看謝疏安，她是又慶幸又防備。

    謝家群龍無首，如同沒了頭的蒼蠅一般，四處碰壁，謝疏安在料理家事，他說：“母親，依我看，倒不如把人給她們都送過去合適?！?/br>
    諸多定奪，謝桓倒下了，謝疏霖不支事，連氏也不得不與他商量。

    “她們既然有本事，何必再要謝家的人?！边B氏也被謝老夫人挑起了火氣，說出了氣話。

    謝疏安有條不紊道：“母親，若是這人不送去，她們才真是脫離了謝家，送你過去的人，畢竟還是咱們的人?！?/br>
    連氏如此一想，倒也是這個道理，便讓丫鬟出去傳話。

    “我們夫人說，請諸位稍等片刻，夫人挑幾個可靠的下人，送過去伺候兩位小姐?！?/br>
    來者一本正經(jīng)道：“不必了，縣主已經(jīng)列好了名單，請夫人按照名單，將他們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丫鬟只得將名單接過來，入內(nèi)室轉(zhuǎn)呈給了夫人，連氏接過來一看，心里沉了又沉。

    都是侍奉謝明茵的那些貼身下人，以及曾經(jīng)伺候謝蘭庭的兩個丫鬟。

    想要挑個能做手腳的人都沒有。

    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下來，連氏只能硬著頭皮，讓人去把這些人都叫過來，強自撐著臉面敲打了一番，才讓人給帶出去。

    “姑娘，人都已經(jīng)帶回來了。”侍從的速度也很快，不出半日就都回來了。

    “大小姐！”紅霜和碧釉見到蘭庭，激動地差點哭出來：“奴婢還以為，還以為小姐不要奴婢們了。”

    自從小姐走后，她們也就惶惶度日，生怕被夫人一個不高興就發(fā)賣掉。

    今日突然來了人，居然還要接她們到大小姐身邊，紅霜和碧釉自是喜不自禁。

    “嬤嬤?！敝x明茵看到自己的奶嬤嬤，這才放下高懸的心來，滿眼淚花。

    “見過大小姐、小姐?！蹦虌邒咂鸪醪⒉毁澩?，自家小姐跟著大小姐跑掉。

    可是這兩日在謝家，看鬧騰的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又覺得其實離開謝家，跟著身為縣主的大小姐，也許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人心不齊，一個家族，也就變得搖搖欲墜了。

    謝明茵扶著奶嬤嬤往里走，指給她看自己以后和長姐種什么：“嬤嬤，日后我們就和長姐住在這里了?！?/br>
    “小姐不回去了？”奶嬤嬤見她意態(tài)堅決，又猶豫起來：“可日后的婚嫁，總要長輩來的?！?/br>
    “從我出來，就沒想過回去，再說了，我最記掛的您都回來了，日后再說日后吧，我連及笄都沒有，說什么嫁人呢，更何況，誰還愿意與如今的謝家聯(lián)姻。”

    謝家的那點動靜，奶嬤嬤都說與她們聽了，最后頗為感嘆地說：“這個家，人心都不齊了，還說什么闔家團圓呢?！?/br>
    她是謝家的老仆了，謝明茵出生后，就被扔給她照看了。

    說這些，除了安兩位小姐的心，也是為了安慰自己。

    安置好了宅子里的一切，蘭庭又將家仆護衛(wèi)一一交代清楚，若是有人敢上門搗亂，就都趕出去，盡量不要讓謝明茵受到驚嚇。

    因為家中變故，謝明茵已經(jīng)許久沒有去女學(xué)了。

    “你繼續(xù)去，日后的束脩，長姐讓人幫你交好了?！碧m庭壓下她的手腕，與她說：“家里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尚未及笄，還是小姑娘呢?！?/br>
    “長姐你不是小姑娘？”

    蘭庭斂了斂睫毛，她當(dāng)然不是。

    她以短短的十余年人生里，見證了太多的誕生與敗亡，他人的消亡是讓你迅速成長的藥劑。

    翌日，蘭庭送謝明茵去了紀(jì)氏女學(xué)，她自己早已經(jīng)就不去了，當(dāng)初純粹是有目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達成了，自然就不再去了。

    “見過陽衡縣主?！眲Ⅵ┰赂赣H禮部左侍郎在這一次的動蕩中，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是另一位右侍郎被治罪入獄。

    這般一看，眾人對她更為追捧。

    蘭庭溫聲道：“明茵就拜托你多多照看了?！?/br>
    劉雯月笑盈盈地抬手，攬過謝明茵的手腕，和氣道：“縣主放心，我與明茵相識已久，定然不會讓人欺負(fù)了她的?！?/br>
    她的話說的很直白，大家都是早就彼此認(rèn)識的。

    在場的幾個，慣會捧高踩低的聽了，暗自垂下頭去，壓下了想要嘲諷謝明茵的小心算。

    見到蘭庭儼然一副長姐如母的姿態(tài)，劉雯月忽而掩唇輕笑，說：“你們姊妹兩個也很有趣?！?/br>
    “怎么說？”謝明茵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