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 高馳自從進(jìn)了這大理寺,就沒想過能出去。 這種天理難容之事自然刑部上下皆有參與,甚至這位侍郎還替熊嶺牽過不少線,不是什么好東西,今日牢獄之災(zāi)也是罪有應(yīng)得。 然而饒是惡貫滿盈之人,也依舊舍棄不了妻兒。 按照他的罪名,抄家是必然的,屆時(shí)家人貶為奴籍,妻女淪為奴婢官妓,兒子充軍發(fā)配,幾乎如同生不如死。 若是沒有人在外照拂,怕是很快一家人得在地府團(tuán)聚。 今早,左相派人扮作衙役來見過他,只有一句話:汝之家人為吾之責(zé)。 那意思不言而喻,高馳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今日雨水過大,大理寺以漏雨為由給他換了一個(gè)牢房,離熊嶺等其他官員有些遠(yuǎn),倒是正對著梁家父子。 不過在哪個(gè)牢房都不重要,他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 只是過了許久,忽然聽見了腳步聲,只見大理寺左少卿帶著人走了過來,那張帶笑的臉罕見的出現(xiàn)了沉痛惋惜,站在高馳的牢房外,重重地嘆了一聲。 高馳心下不安,緩緩地站起來,靜靜地看著左煥。 “高大人,尊夫人及令郎令愛,在剛不久前去了……” 高馳的身形頓時(shí)一晃,瞳孔驟然一縮,動了動唇:“怎么會……” “唉……”哪怕左煥厭惡高馳的所作所為,卻也面露不忍,“請節(jié)哀吧?!?/br> 左煥身后站著典獄和幾名獄卒,就見高馳眼神呆滯,眼淚卻順著眼角落了下來,悲傷和痛苦隨著壓抑的哭聲彌漫開來。 再十惡不赦之人,聽著親人先行離去,都是一樣的悲痛。 “她們是怎么去的?”忽然,高馳低聲地問。 “這……”左煥面露猶豫。 “左大人,我都這樣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备唏Y自嘲了一聲。 左煥躊躇,思忖再三,于是道:“乃是畏罪自盡?!?/br> 此言一出,高馳頓時(shí)一愣,滿臉的難以置信。 “不可能……”左相答應(yīng)照顧好他的妻兒,就算抄家,也不會遭多少罪,為何要自禁? 似看出他的意思,左煥道:“不是誰都有臉茍活于世的?!?/br> 這話猶如一個(gè)驚雷劈在高馳的頭上,讓他整個(gè)人猶如魂魄出了七竅,臉色頓時(shí)灰敗了起來,作為他的妻兒這是無顏面對世人,遭了他連累啊! 后悔和悲傷頓時(shí)掐住了他的心臟,放聲痛哭,驚動了周圍的牢房,對面的梁家父子更是驚得臉色發(fā)白。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呢?”左煥看著,又是一聲嘆息。 然而只有左煥身后的一名獄卒卻目光閃爍,垂下了頭。 左煥沒有多呆,帶著人走了。 第71章 驚心 高馳靠在牢房冰冷的墻上, 一動不動,他完全沉浸在悲傷和痛哭,以及那化不開, 解不了的nongnong后悔之中。 直到半夜,一個(gè)腳步聲悄悄走來, 低聲喚道:“高大人, 高大人……” 高馳根本沒有搭理他,他如今了無生趣, 這人就是再來找他,他也無動于衷。 甚至他心中是存著怨恨的,左相既然答應(yīng)了照拂他的妻兒,為什么就沒看好她們,就這么讓她們走了呢? 這想法有些沒道理, 可是此刻他就是這么想的。 如今再讓他將罪名全名包攬?jiān)谏砩?,高馳也不愿再做了。 就是因?yàn)樗袗海屗钠迌簾o臉面存活, 他怎么會再包庇這些罪人呢?否則到了地下也沒法向妻兒交代。 此刻,這位高侍郎忽然大徹大悟起來。 “高大人, 您被騙了, 尊夫人和令郎令愛不是畏罪自盡的。” 獄卒的話讓準(zhǔn)備和盤托出的高侍郎驀地抬起頭來,一雙被淚水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 喑啞地問:“你說什么?” “她們不是畏罪自盡?!豹z卒快速又明確地說了一句,“是被毒害的!” 再一個(gè)霹靂落在高馳的頭上, 他慢慢地轉(zhuǎn)頭脖子,眼神陰霾起來, 死死地盯著他說:“你騙我。” “唉……”獄卒著急地左右一看,說, “小的騙您做什么?是真的,您想想夫人和少爺小姐活得好好的,您又囑咐過,相爺還特地命人去打點(diǎn),為什么要想不開?” 高馳頓時(shí)說不出話來,他剛聽到左煥這么說的時(shí)候,的確覺得不可能。 “再說,高大人,您只是一個(gè)侍郎,寒門出身,這富麗堂皇的侍郎府,夫人的綾羅綢緞,小姐的金銀珠寶,還有少爺?shù)膿]金會友,區(qū)區(qū)您的位置怎么可能攢下這樣的家底,難道這些您的家眷都不知道怎么來的嗎?” 的確,既然都心安理得地花銷,又哪兒有那么高的羞恥心,畏罪自盡? “她們……是誰毒害的?” “是誰,相爺說您心里應(yīng)當(dāng)清楚。若不是小的冒死前來相告,您明日過審的時(shí)候會怎么做呢,又對誰有利?” 獄卒的話猶如一根根尖刺,將他的心臟刺得千瘡百孔。 他死有余辜不假,可是一切都是他干,他的妻兒什么也不知道。 不是自詡?cè)柿x嗎,八卦小報(bào)上說的好聽,可背地里做的事情卻與他們這些惡人沒什么兩樣! 痛心,怨恨,回想起妻兒的音容笑貌,他定定地看著獄卒道:“你回去告訴左相,下官知道怎么做了?!?/br> 獄卒拱了拱手,便離開了。 他將消息傳遞出去,然而剛一回地牢,便見左煥笑瞇瞇地帶著兩個(gè)衙役等著他,還頗為親切地問:“消息都傳回去啦?” 獄卒看著他和藹可親的模樣,額頭的冷汗頓時(shí)落了下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左煥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還不錯(cuò)地替他理了理衣襟說:“咱們這大理寺啊,能呆久的是什么底細(xì),大人一清二楚,真難為你當(dāng)個(gè)普通獄卒那么久,油水都沒處兒刮,左相也真是的,不給你挪挪地兒?!?/br> “左大人……”他跪了下來,痛哭磕頭道,“小的也是不得已啊!” “知道知道?!弊鬅〒哿藫坌渥?,仿佛撣去了沾染的灰塵臟物,然而口吻卻極為善解人意,“好歹是老人了,這輩子總有身不由己,本官怎么會怪你呢?棺材本兒攢夠了吧,放心,給你挑個(gè)好點(diǎn)兒的。” 他說完便往牢獄里面走,一邊走一邊吩咐典獄道:“都看牢了,再有誰鬧幺蛾子,大理寺別的沒有,空棺材不缺。現(xiàn)在起,什么消息都不準(zhǔn)送出去?!?/br> “是,大人?!钡洫z說完,命人架起那獄卒帶下去。 今晚注定是個(gè)驚心動魄的夜晚,高馳早先的滿心悔悟在那獄卒三言兩語的挑唆之下化為了nongnong仇恨,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 左煥再次來到他的牢房前,往里面輕輕瞄一眼,接著轉(zhuǎn)向了對面,梁家父子的牢房。 牢頭打開了牢門,兩個(gè)獄卒走了進(jìn)去,左煥瞧了一眼這對父子的飯碗和水盆,都沒有動過。 顯然這兩人并不愚蠢,大致能夠猜到這食物和水中被加了佐料。 一個(gè)兇手,一個(gè)包庇主謀,按罪名都是要死的,可是好死不如賴活,終究沒敢自我了斷。 他們的嘴唇發(fā)干,泛起白翳,滴水未進(jìn)之下,神情萎靡兒而無力,然而一見到這兩個(gè)獄卒進(jìn)來,就不禁嚇得連連后退,帶起手腳的鐐銬摩擦,發(fā)出陣陣響動。 這個(gè)響動太過異常,立刻引起了垂頭埋膝,哀莫大于心死的高馳注意。 他忍不住抬起頭望了過來,然后見到左煥站在他的牢房外,嘴邊依舊掛著那和藹可親的笑,面朝著梁家父子,眼神冰冷冷地瞧著。 他下意思地動了動幾近僵硬的身體,手銬發(fā)出了響聲。 聽見后面的聲音,左煥回過頭看見高馳,不禁笑容加深:“呀,驚擾了高大人哀思,勿怪?!?/br> “左大人這是做什么?”高馳有些看不明白大理寺辦事的目的,他看著那兩獄卒一人掐住一個(gè)的下巴,隱約中將一顆藥塞進(jìn)了兩家父子的嘴里,逼迫著他們吞下去。 看梁家父子瞪大眼睛,一邊拼命地掙扎,一邊一個(gè)勁地喊著“不要”,“大人饒命”,“小人定不會亂說的”之類的話語,不禁疑惑更深。 進(jìn)了這個(gè)大理寺,這對父子只會老實(shí)交代換囚之事始末,留著他們的命不是更好嗎? 為什么要?dú)⒘怂麄儯?/br> 高馳古怪地看著左煥,忽然覺得此人是不是也是左相放在大理寺的jian細(xì)。 似乎看出了高馳的想法,左煥示意牢頭將牢房打開,他慢悠悠地走到高馳的面前說:“高大人可知他們吃的是什么藥?” 高馳見對面的牢房再怎么掙扎,梁家父子還是被逼著將藥吞了下去,兩個(gè)獄卒放開手,兩人扶著墻壁和欄桿死命地扣著喉嚨,但是無濟(jì)于事。 顯然這藥是能要人命的。 高馳張了張嘴,看著左煥依舊帶笑的臉問了一句:“為什么?” 慢慢地,對面的兩人身體晃了晃,掙扎著伸出手,卻只能沿著墻壁慢慢滑下,最終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左煥說:“尊夫人,令郎和令愛吃的也是這種藥?!?/br> “我殺了你!”鐐銬的聲音陡然放大,只見高馳瞪凸著一雙眼睛,兇狠地?fù)湎蜃鬅?,兩只手緊緊地攥著對方的衣襟,連同指節(jié)一起泛白,用一種吃人的表情問:“有什么事沖著我來便是,你們憑什么草菅人命!你這么做,跟……” 他咬了咬牙,忽然間說不下去了,只有眼眶濕紅。 左煥由著他拉扯自己的衣襟,那張笑意滿滿的臉,表情未變,還有閑情功夫給牢房外差點(diǎn)闖進(jìn)來的獄卒擺了擺手,然后好心地替高馳補(bǔ)充完接下去的話。 “我這么做,跟你們放走真兇,罔顧受害之人是一樣的卑劣,對不對?” 左煥說完抬起手,將自己的衣襟從高馳的手中奪回來,慢條斯理地打理平整。 等到整齊美觀之后,才看向失魂落魄的高馳,用一種惋惜的語氣說:“可惜,刑部做的爛事,我大理寺卻干不出來,不然哪兒還能容得了幾位大人相安無事地蹲在牢里。要我說,就憑幾位干的事,先來幾輪大刑伺候一下,好歹為冤者出出氣?!?/br> 高馳沒有說話。 左煥卻淡然道:“人命在刑部不算什么,在以左相為首的那些東西眼里也不算什么,可我大理寺忙忙碌碌整理舊案,為的就是這一條條人命,冤者得雪,罪犯服誅?!?/br> “那為什么要毒殺我妻兒?”高馳高聲質(zhì)問,幾乎不能自己,“難道迫于怡親王威嚴(yán)嗎,宋國公什么時(shí)候跟他沆瀣一氣?” 他痛苦又不忿,左煥聽著這話卻輕笑了一聲:“自己入淤泥浸染,同流而合污,就不要忖度他人清風(fēng)霽月。說來這藥的確是怡親王提供的,那可是位妙人,劍走偏鋒,不按常理出招,卻保持本心,不落嗯,怪不得死板嚴(yán)肅的樊將軍會栽在他手上,不冤枉?!?/br> 高馳的臉色又黑又白,手將拳頭握的緊緊的,只有一聲冷哼。 這時(shí),對面牢房里的兩個(gè)獄卒將地上沒有動過的飯碗和水盆端了出來,走到牢房外,對左煥抱了抱拳:“大人。” 左煥看了對面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辛苦,下去將里面的東西驗(yàn)一驗(yàn),雖然以本官對左相的了解,手段只有卑劣,不過總不能冤枉了他。” “是?!眱蓚€(gè)獄卒就這么端著菜碗和水盆走了,而那牢房里躺地上的尸體卻就這么被留下,沒有處理。 高馳見此,心中越發(fā)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