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添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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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瞧瞧!誰來了!”決明堂的小丫鬟冬苗笑嘻嘻走近內(nèi)室。 半倚靠在羅漢床上的婦人將目光緩緩移至珠鏈,便見一著羽扇豆藍(lán)月白色織金湘裙的姑娘微頷首乖巧而入。 二人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郡主娘娘形容枯槁,原本順滑光亮的灰發(fā)干枯著,即便抹了頭油,在窗外光源下根根分明。 寶知呆呆站在五步開外,綠蘇忙笑著去牽她無措搭在腹部的手,將她拉至榻旁:“郡主娘娘太歡喜了,姑娘快近些說話?!?/br> 郡主娘娘的雙眼一直盯著寶知,那瞳仁黑黢黢的,不見一絲光亮。 寶知心想,她認(rèn)得出我嗎,今日我又是誰? “郡主娘娘,您近來好嗎?” 她沒回話。 “我是寶知,您還記得我嗎?” 可她還是沒有回話。 寶知心中輕嘆一聲,淚便在眼底聚集,她半合著眼,將眼珠不住往上轉(zhuǎn),抑制著自己不要落下淚。 她憋得眼白發(fā)紅,卻倔強(qiáng)得別過臉,不想叫滿屋的人看見她失態(tài)。 不過一息,一只手略帶強(qiáng)硬地扣住她的下巴,帶著帳香的手帕便輕輕落在她的臉上。 “噯噯!都是要成親的人,還哭。丟人!”女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將她臉上擦得干凈后又讓小蕓去箱篋取花露霜給寶知勻面。 郡主娘娘似是突然從沉睡中蘇醒,活力四射,引經(jīng)據(jù)典,猶如寶知幼年印象里那般,妙語連珠。 她愈是活潑,愈是一副生機(jī)勃勃的模樣,寶知愈難受。 她故意這樣透支著自己,叫寶知不要擔(dān)憂。 寶知撐不住了,對于婚姻的恐懼,剛剛在街道上被堵攔的惱怒,對長輩離世的驚恐,統(tǒng)統(tǒng)在腦海中具像化,叫她越想越委屈。 郡主娘娘正說得口干舌燥時,便感受到女孩子猶如蝴蝶般伏倒在她膝上。 “別說了,歇歇吧?!睂氈穆曇魫瀽灥?。 丫鬟們識趣地退到外間。 隨即那蓋在郡主娘娘膝上的繡綾衾被緩緩濡濕開。 “得,白給你擦臉了。” 她埋怨了一聲。 就像以前那樣。 寶知哭得更兇了。 古人賭書潑茶,回想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可萬變不離其宗,世間萬物之情也正是這個道理。 閨中讀書,教授才藝,往日種種更似昨日。 她竟可笑偏執(zhí)地認(rèn)定郡主娘娘會永遠(yuǎn)這樣強(qiáng)大、勝券在握。 她以為郡主娘娘會永遠(yuǎn)庇護(hù)她。 “能不生病嗎?”寶知甕聲甕氣任性。 可郡主娘娘沒有取笑她的傻氣,那枯瘦干燥的手心緩緩拂過女孩的頭發(fā)。 “盡說孩子話?!?/br> “我本來就是孩子?!?/br> “哦?你現(xiàn)在又要當(dāng)孩子了?”她的溫柔難得這么外露:“過來?!?/br> 她的手往兩下一抻,抻進(jìn)寶知的腋下,寶知便順勢抬起雙臂,像小娃娃似的,被她扶起。 郡主娘娘力氣便小,寶知便自己定著型,像被理發(fā)師洗頭托舉著腦袋時那般自顧自發(fā)力,唯恐叫她受累。 她便真真是對小娃娃一般,將寶知抱入懷中。 寶知有點無措,卻沒有掙扎。 她只是有些不習(xí)慣跟旁人這般親近。 郡主娘娘的心跳得微弱,胸骨凹陷如山峰,寶知將左耳貼近了她的心口,才聽到噗通噗通。 似是被國王關(guān)在籠內(nèi)的夜鶯,正微弱向外求助。 寶知是想救她的,寶知是真的想救她。 可是她該怎么做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太虛弱了?!笨ぶ髂锬镩_口。 “你成親,我本定是要來的??捎彩敲銖?qiáng)自己,怕是平白添了晦氣?!?/br> 寶知忙道:“不是的,寶知從來就……” “噓噓。”她溫柔地打斷。 郡主娘娘一面輕拍寶知的肩背,眼神卻沒有定焦,定定望向前面的瓷瓶,只覺自己好似被撕扯成一片又一片。 “十七年前,我那狠心的女兒便……便丟下她母親。那么一個溫柔、懂事、漂亮的孩子。一把火,呼?!?/br> 她用聲息道:“沒了?!?/br> 郡主娘娘陷入了回憶,恢復(fù)清明的鳳目染上陰霾。 “我只有一個女兒。便是她死了也不得收殮?!?/br> “有時我會夢見她,狠狠打她一記耳光,問她為何不肯茍活,再熬一熬,起碼活著看到大仇已報。” “這樣……決絕。不要她的母親,不要她的孩子。” “可她親自點燃了復(fù)仇的火焰。若不是這把火,暗無天日的時光還要再久些?!?/br> “我幼時讀話本,見惡人說道幼兒早逝,她在雨中捧著孩兒尸身,一步一步入閻羅殿,求滿殿神佛,要索命便索她的命,莫索她兒子的命?!?/br> “我那時多年幼,只覺可笑,又覺痛快?!?/br> “可做了母親后才發(fā)覺自己的狹隘?!?/br> 郡主娘娘的聲音忽地響亮,情緒愈發(fā)激烈。 她吞咽著喉間的苦澀,將手拱托著,似是捧著謝皇后的焦尸,晶亮的淚痕自顴骨徐徐而下,逐漸爬滿凹陷的臉頰。 “我曾一度命人尋覓高人,只求斗轉(zhuǎn)星移,起死回生!尚且能走動時,跪倒在各神佛前:哪路神仙若是要以一命抵一命,盡管將我的命拿走,將我兒還來!” 一顆guntang的水滴落在寶知臉頰,隨即愈砸愈兇,顆顆砸在寶知的心上,激起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灰燼。 那淌淚將寶知的肌膚燒出點點痕跡,寶知沒有說話,可那沉甸甸的重量和小鳥一樣微弱的呼吸噴灑在郡主娘娘的心口,實實在在地叫她得到寬慰。 其實郡主娘娘這般坦白剖析自己,并非是想從寶知這里得到一些口頭上的寬慰。 這些話日日縈繞在她心頭,已經(jīng)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郡主娘娘是南安侯府的定海神針,所有人都可以脆弱,所有人都可以膽怯。 故而她必須符合眾人心中的期待,永遠(yuǎn)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否則無須外頭殺進(jìn)來,內(nèi)里就先死一大片。 可終究是有血有rou的人,長久的壓力與驚慌連同疾病將她掏空。 她整宿整宿地?zé)o法入睡,即便是最昂貴的藥材,同銀子丟入水中無異,只聲勢浩大聽見響聲,卻不見效。 這些話她藏得許久了,再不說,便永遠(yuǎn)無人知曉。 “你五歲時那般瘦瘦小小。碗里的飯盛來多少便硬是塞進(jìn)肚子,也不敢說多,撐得路都走不動。我罵你,你總摸著肚子笑,下次還是不敢說?!?/br> 寶知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是怕生呀?!?/br> 郡主娘娘微微一笑:“我知道。” “我知道的。” 她知道寶知的所有,知道她的小心翼翼,知道她的擔(dān)憂。 可郡主娘娘不是仙子,月兒總要落下,她也不是萬能的。 “在輩分上你算是我的孫輩,可在心里卻是我老來得女?!?/br> 郡主娘娘將寶知從懷中輕輕推開,將床頭左右按了數(shù)下,登時一暗篋緩緩滑出。 郡主娘娘便從中掏出一紫檀小木匣。 “你若不來尋我,我也是要遣人送來的?!彼龑⒛鞠蝗M(jìn)寶知的廣袖里。 “算是我的添妝。旁人都沒有,只獨你一份” 她耗盡了所有力氣,疲乏倒回榻上,寶知忙取了床頭的茶盞倒了點滾水,伺候她喝上一口。 郡主娘娘虛弱道:“回去吧。” 寶知跪下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叁個響頭:“寶知走了,待回門攜姑爺來拜見您??ぶ髂锬镆V厣碜?,莫擔(dān)心。” 郡主娘娘有氣無力,已無法回應(yīng),只閉著眼揮了揮手。 寶知退到外間后便讓丫鬟們進(jìn)去照看,剛要踏出正堂,就聽里間傳來女人的呼喊。 “寶丫頭!” 寶知剛抬起的腳即可收回,拎著裙擺匆匆返回。 “莫怕。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決明堂的碧紗櫥定是為你留著?!?/br> —— 算是過渡章,這一章是伏筆,郡主娘娘還會低電量待機(jī)一段時間,她的存在就是一個平衡器,下章大婚!再下章開車,但我估計還不會開真正的車,要到書中月份十月,寶知真正的及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