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xiàn)在，和四突然覺得，這里太靜了，靜得只有他和趙精忠的呼吸聲，那些番子呢？

    他給了趙精忠一個眼神，趙精忠臉色倏地變了，他打了個飛哨，燕子叫，一長一短，是和東廠人接頭的特定暗號。

    無人應(yīng)答。

    趙精忠的氣息瞬間變了，用和四的感覺來說就是，傻狗一樣的趙精忠不見了，現(xiàn)在的趙精忠起碼是條與狼對峙的獵犬。

    糟糕的是，他們的小伙伴們可能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了人間，而圍繞在他們周圍的很有可能是個狼群。

    大意了，和四心想，這段日子每天吃飯睡覺打忠忠，都快忘記他干的是大燕頭一號高危職業(yè)了……

    趙精忠聲音壓得極地：“督主，我們走?！?/br>
    和四也不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了，他自己都快去投胎轉(zhuǎn)世喝孟婆湯了。真要是掛了，他一定得記得哭著求閻王爺，下輩子別讓他當太監(jiān)！

    走走走，趕緊溜，如果還能走得掉的話……

    和四和趙精忠一樣收斂聲息，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過身，他才一邁步，噌地一聲響。

    趙精忠尚未反應(yīng)過來，和四卻已辨認出那是擦火折子的聲音！

    眨眼間，原是焦木遍地的廢墟里突然冒出竄天的火焰，眨眼間就將兩人拽入地獄般的烈焰之中。

    與此同時，外圍不斷有咻咻的飛箭聲竄入，每一聲響起，火勢便猛漲一尺，鋪天蓋地般向他二人襲來。

    和四甚至來不及去辨認出路，趙精忠橫臂一擋，將他從當頭砸下來的斷梁上拽了過去，火星簌簌落下，趙精忠的胳膊瞬間燒得皮開rou綻，鮮紅淋漓。

    “是桐油！”和四嗅到炸裂的火花里傳來的味道，瞳孔一縮，順手將趙精忠往后拉扯兩步，堪堪避開迎面撲來的熱浪。

    不幸中的萬幸，他們身后的火圈尚未成合圍之勢。

    此時和四完全沒有精力分神去想，為什么已經(jīng)燒成焦土的廢墟里還能起這么大的火，又是誰居然能算到他會來這里？！

    他額頭滾下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頰落成了雨，說時遲那時快，在火圈合并之時，直接扯了薄氅兜住臉，與趙精忠一頭沖了出去。

    然而和四萬萬沒算到，沖出去的窄道之外竟是浩浩蕩蕩的護城河！他腳跟尚未站穩(wěn)，背后的鳴鏑聲催命一般如影隨形而之！

    這里的異樣已經(jīng)驚動了附近巡視的武衛(wèi)，可是此時哪里來得及趕過來！

    對方明顯是要趕盡殺絕，致他于死地！

    趙精忠背對著他揮刀如電，一邊擋箭，一邊嗚嗚嗚地哭道：“督主！我有負老廠公囑托，竟沒能好好護住您！這讓我再有何顏面去見老廠公？！”

    和四：“……”

    忠忠，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勇氣認為我兩還能脫身而出的，去見我干爹的？你以為你是哪吒轉(zhuǎn)世，有三頭六臂嗎？？？

    和四還想說啥，突然背上被狠狠拍了一掌，猝不及防腳下一歪，摔進了河里！

    趙精忠怒吼道：“督主您先走！”

    和四：“？？？”

    我是不是忘記告訴你，你家督主我不會水啊?。?！

    甘霖娘！

    ……

    和四認為自己應(yīng)該是當場去世了，畢竟他不會水，在嗆水失去知覺的最后一瞬間，他用盡所有力氣將破書辱罵了十遍……

    可是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像東廠提督這種級別的禍害，不說活個千把年，但是想輕易嗝屁也是難的，證據(jù)就是和四沒去世。

    他醒了，醒在月黑風高，陰風颯颯里。

    帶著泥腥味的細雨掃在他臉上，混著某一種獨特的腐臭味。

    這味道和四很熟悉，大約一輩子也忘不掉的，當年他干爹撿到他時，他渾身上下就帶著這股味兒——死人味。

    他被河水嗆得頭暈，差點以為自己壓根就沒從那座死人山里走出來。

    不遠處立在墳頭的烏鴉突然嘎地一聲叫，像是被什么驚到了，粗啞難聽，倒是把渾渾噩噩的和四驚醒了過來。

    他拖著一身濕衣艱難地坐起來，喉嚨里火燒火燎地疼，雙頰熱得發(fā)燥，應(yīng)是起了燒。眼下他沒工夫去關(guān)心身體狀況，暈乎乎地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的狀態(tài)。

    一抬眼他驚悚地發(fā)現(xiàn)一道形銷骨立的瘦長身影立在眼前，一只露著白森森指骨的漆黑手掌以一種怪異扭曲的姿勢伸向他。

    和四張了張嘴，那一聲“鬼啊”卡在嗓眼，半天沒擠出來。

    他實在嚇懵逼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在人間，還是入了地府十八層地獄。

    “怎么，督主被水泡暈?zāi)X子了？”略為耳熟的嘶啞男聲低低響起，似乎還隱含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意……

    和四一個激靈，脫口叫道：“姓陸的！”

    陸錚鳴：“……”

    第19章 夜宿墳頭

    和四是從聲音和語氣辨認出眼前這塊人形黑炭是陸錚鳴的，畢竟天底下在認出他身份后，還敢用“喲，這不是隔壁老王”一樣語氣和他說話的人寥寥無幾，姓陸的算一個。

    等等，剛剛他說什么來著的，說他被水泡壞了腦子？？？

    大膽！放肆！找死！

    和四張開嘴剛想怒斥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錦衣衛(wèi)，哪想話沒罵出口，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打了出來，驚得站在墳頭的烏鴉刷刷飛起一片，黑色的羽毛飄在破爛的喪幡里，氣氛一時詭異又尷尬，要是此時此刻有個倒霉鬼路過，沒準會被活活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