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對上守衛(wèi)的視線，兩人目光一個交匯心知肚明。夫人是個狠的，表面溫溫柔柔，背地里對下人動則打罵，她作為貼身侍女首當其沖，有時候她的月例還不夠傷藥。

    想到此處，侍女狠狠心一跺腳，大不了拿了銀子遠走高飛。她囁喏著接話：“可是……可是他拿了夫人的肚兜啊……”

    “賤婢！”白纖纖一聲尖叫，“來人啊，給我把這吃里扒外的東西拖出去……”兩個強壯的婆子拿了麻繩捆人。沈峰心下有些疙瘩，但也沒有阻止。

    “真是熱鬧，好久不見白小姐，你可曾還記得，白家那個跟你一夜風流的小小花匠？”一個男人逆光走來，青衫樸素，氣勢挺拔如虹。

    沈家的雞飛狗跳，沈深知曉，反正種子他已經(jīng)埋下了，就看花匠那把火能燒起來多旺了。但他不會知曉，這把火燒得比他想象中狠多了，以至于驚動了遠在燁城的白家，命運的齒輪，在此刻，開始緩緩轉(zhuǎn)動。

    此時的沈深，正坐在顛簸的馬車之內(nèi)，馬車綴在軍隊的最尾側(cè)，誰能想到，那個狂妄自大的沈家四少爺，會老老實實，安于他看不起職業(yè)，自愿作為一名戰(zhàn)地入殮師，奔往第一線。

    當然，不是作為沈家四少爺沈深，而是作為，現(xiàn)世大名鼎鼎的入殮師沈深。

    第4章

    馬車內(nèi)環(huán)境并不好，空氣混濁，漏風的窗簾子抵擋不住急行軍的嗆人揚塵。兩排長凳子相對，正常來說一邊四人恰恰合適?，F(xiàn)下的情況卻是詭異莫測。

    只見那馬車右側(cè)緊緊擠了六個人，最邊上的那人半個身子都吊在車外，跟著馬車一起顛簸，一個不注意，就得當心被后頭緊跟的車隊壓成rou餅。

    左側(cè)稀松坐了兩個人，一個大塊頭渾身肌rou鼓脹，對旁邊人怒目而視。另一個抱著手臂閉目養(yǎng)神，對周遭毫不關(guān)心。顯然他們并不相識，因為，氣氛已經(jīng)壓抑的一點就著。

    “小子，我勸你識相點，你這細皮嫩rou，不夠老子一拳揍?！贝鬂h甕聲甕氣恐嚇，誰也不敢懷疑他話里的真實性，這莽漢一上車，就掰斷了車內(nèi)的扶手，嬰兒大臂粗細的鐵扶手，在他手里跟豆腐樣，一捏就成渣。

    車上的人，被他趕到一邊，不敢反抗，來當戰(zhàn)地入殮師的，往往是資質(zhì)太差無法修行之人。誰敢反抗？

    倒是一年紀不大的少年憤憤不平，被旁邊人拉扯著按下。整個馬車內(nèi)，只有一人沒動，對面妥協(xié)的人，同情地望著那個精致得不像真人的少年，可惜了這少年郎……

    沈深閉著眼睛，一絲絲看不見的氣盤桓在他周圍，越來越濃郁，越來越粘稠，在他丹田周圍凝聚，形成一個金色的繭。

    如果有佛門之人在此，定會高聲驚呼，普通佛門修行真四五十載修行的功德，亦不見得如此精純。沈深暗暗心驚，師傅授予他的功法，像是為他量身定做般，這世界萬般嫌棄鄙視的無靈根資質(zhì)和天陰之體，反倒成了他最得力的寶物。

    吸收了入殮那孩子得來的功能，用修行界的標準衡量，他恐怕已經(jīng)達到筑基期的水準了。

    一陣勁風擦著臉頰過去，身體在意識之前作出反應(yīng)躲開，來者不善。沈深猛然睜開眼，金色的光芒從眸中一閃而逝，霜色染上酒窩。

    馬車依舊不停，沈深站在馬車內(nèi)，卻如履平地，如果不是他躲得快，現(xiàn)下已經(jīng)被踹出馬車了。一計擊不成，不給沈深喘息的時間，莽漢碗口大的拳頭角度刁鉆，沖著脆弱的脖頸而來。

    “小心——”少年驚呼。

    眾人想象中鮮血淋漓的場面沒出現(xiàn)，莽漢碩大的拳頭，被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握住。

    只見那手輕輕一揮，身高兩尺的壯漢，竟被一把掀翻在地上，撞擊到馬車，發(fā)成“咚”的一聲巨響。那大漢掙扎著，一時爬不起來，再怎么蠢鈍的人也該知道，他怕是踢到鐵板了。

    沈深環(huán)顧馬車內(nèi)，一堆人擠成一團坐在馬車右側(cè)?！霸撛趺醋驮趺醋！痹捖淅^續(xù)回到原位置，閉目養(yǎng)神。之前出聲提醒的少年滿眼崇拜，大著膽子坐到沈深身邊，小心翼翼觀察，見高手沒反應(yīng)，發(fā)出小聲的雀躍。其他人對視一眼，也陸陸續(xù)續(xù)左四右四入座。

    “吵什么吵，找死？”趕馬車的車夫是軍隊里頭的老兵，眾人不敢得罪，沈深眼睛掀起一條縫朝地上淡淡掃過，那大漢耶識趣，高聲回答：“不好意思軍爺，小的睡著了不小心摔了下來?！?/br>
    “嘖，給爺老實點！”老兵不再深究。

    車內(nèi)一個急晃蕩，眾人皆不穩(wěn)，唯有一人巋然不動，淡然如風。

    車停了。

    破敗的城墻，年代久遠的青磚石被戰(zhàn)爭的鮮血和滾油浸潤太久，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毅城”二字筆鋒鋒利遒勁，筆觸游龍走蛇，映著黑底的城牌，肅殺鐵血之氣撲面而來，能提筆寫出這二字之人，絕非泛泛之輩。如此歷史厚重的城墻之上，卻懶懶散散，東一個西一個，站著幾個士兵。

    “到地兒雜碎們，下來干活了?！避婈犂镱^一獨眼伍長下馬，抽出腰間的皮鞭，吐出嘴里銜著的草莖，一鞭子抽馬車輪子上。

    眾人沉默，依次下車，自覺成排站好，這樣的對待，從他們成為入殮師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注定，服從能少受皮rou之苦，這個每個人默認的入殮師生存法則。就連那個在車上仗著幾分力氣欺凌眾人，耀武揚威的壯漢，此刻也老老實實，不敢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