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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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原以為遇上這種事,本該是他安慰顧輕舟,沒想到反過來了,他頓了頓,這才轉(zhuǎn)身上樓,一步步數(shù)著樓層,然后停在了家門前。 江絮有鑰匙,但如果江母不想見到他,他不會強(qiáng)行進(jìn)去。把禮盒輕輕放在地上,樓道寂靜,只能聽見外間喧囂的雨聲,他略做了一番心理準(zhǔn)備,這才敲門:“媽,我回來了?!?/br> 隔著一扇門,江母正坐在沙發(fā)上疊衣服,聽見敲門聲的一瞬,她幾乎是下意識就站起了身,但不知為什么,又生生頓住了。 江絮站在外面道:“今天端午,我給你買了點東西,你要是不想看見我,我就把東西放門口,一會兒你記得拿。” 江母不知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對他,總歸心中仍是有疙瘩,聞言沒有出聲,靜坐片刻,只繼續(xù)疊著衣服,蒼老的指尖拂過那平整得不能再平整的領(lǐng)口,一點點捋平只有她能看見的褶皺。 江絮雖然知道她不會開門,但真到了這個份上,心中難免有些失望,他睨著有些斑駁的墻壁道:“媽,袋子里有治風(fēng)濕的藥,你記得按時貼,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br> “我在公司挺好的,你別擔(dān)心……” “下雨天多穿衣服,上下樓要注意……” 江絮不知道該說什么,恍惚間他似乎說了很多,又好似只說了一點,末了靜下來,片刻后才出聲道:“那我就先走了?!?/br> 因為下雨,樓道角落有些潮濕,白色的墻皮大片掉落,露出里面斑駁的墻體,昏黃的燈泡一閃一閃,視線有些明滅不定。 顧輕舟沒有走,或許是擔(dān)心江絮被趕出來,又或許是擔(dān)心他沒有傘,總之一直在巷口等著,掏出火機(jī)點了根煙,夾在指尖,半天卻也沒抽一口,星火逐漸燃盡,燙得指尖一縮,最后悄無聲息滾落在雨地里,濕濘一片。 江絮出來看見他時,怔了怔,尚未來得及說些什么,顧輕舟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上前將雨傘撐過他頭頂,遮住淅淅瀝瀝的雨水。 江絮眨了眨眼:“你怎么沒走?” 顧輕舟頓住,看著他的眼睛道:“我怕你沒傘……” 江絮出來的這么快,他就已經(jīng)能猜到里面情況并不如意,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不著痕跡將傘朝他那邊傾去,后背肩頭洇濕了大片。 江母站在窗邊,正對著巷口,蜿蜒的雨水順著玻璃窗蜿蜒而下,令她難以看清外間的景象,她輕輕拉開一條縫隙,雨聲便潮水般涌來,嘈嘈雜雜。 透過淅淅瀝瀝的雨幕,江母看見江絮和顧輕舟并肩走出了巷口,身后的灰墻電線都透著腐朽老舊,背影卻挺拔鮮活,后者撐著傘,竭力傾向前者,半邊肩膀已經(jīng)籠上了一片濕痕。 江母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終于關(guān)上窗戶,她轉(zhuǎn)身的一刻,背影映在墻壁上,已經(jīng)顯得有些佝僂,將所有哽咽酸楚壓入心頭。 小鎮(zhèn)永遠(yuǎn)是擁擠的,傾盆大雨也不能阻擋這一方天地的喧囂嘈雜,人聲鼎沸,路邊的碟片店放著抒情歌,一直傳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街對面也能聽見。 江絮接過顧輕舟手里的傘,在雨幕中悠悠轉(zhuǎn)了個圈,傾向他,水花輕濺:“我記得以前小時候,在這里跟別人打架,然后我媽拎著棍子攆了我三條街,把我打得幾天都沒下來床。” 顧輕舟看向他:“你把別人打的很嚴(yán)重?” 江絮說:“不嚴(yán)重,就是蹭破點皮,那個時候我還生氣了很久,氣我媽下手這么狠?!?/br> 彼時江絮不懂,不懂江母有多害怕,他只記得江母抱著他哭,讓他不要打架,不要學(xué)壞,萬一以后走上歪路,沒有人拉他回頭該怎么辦? 江母知道她不可能陪江絮一輩子,她寧愿小時候?qū)λ菀稽c,嚴(yán)一點,也不愿意在自己死了以后,江絮跟著別人去當(dāng)?shù)仄α髅?,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 顧輕舟拍了拍肩上的雨水:“不過你好像還是很愛打架?!?/br> 江絮笑著看向他:“你信不信,我高中畢業(yè)之后就再沒打過架了?!?/br> 以前的那些沖動好像都沒了,也沒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讓江絮不計后果的去打一架,他在學(xué)校的時候曾經(jīng)是風(fēng)云人物,但踏出校門后,終于開始偃旗息鼓,去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但他在過上這種平靜安穩(wěn)的日子時,似乎也丟掉了少年時的一腔孤勇,熱血沉寂在心底深處,白日平靜,夜晚輾轉(zhuǎn)難眠的時候卻鼓噪不休。 “我信,” 顧輕舟說:“我信?!?/br> 水珠順著傘檐滾落,一滴一滴,交織成細(xì)細(xì)的雨幕,地面積水泛起圈圈漣漪,倒映著老舊的電線桿和淺色的天空,碎起又重新聚攏。 顧輕舟看見一對白發(fā)老人從身旁經(jīng)過,不由得笑了笑:“不知道我們老了以后是什么樣子。” 江絮賤賤的道:“我老了肯定也很帥,你就不一定了?!?/br> 顧輕舟淡淡睨了他一眼:“我又不用加班熬夜畫圖,說不定你老的時候都禿頂了?!?/br> 車停在路邊,顧輕舟坐上了駕駛座,江絮收傘在另一邊上車,聞言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感覺還是挺茂密的。 路有些堵,顧輕舟問:“這邊有近道嗎?” 江絮聞言正欲說話,兜里的手機(jī)忽然震了一下,他打開一看,卻見是江母發(fā)來的消息,逐字逐句讀去,不由得頓住,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眼瞼顫了顫。 顧輕舟停住車子:“你怎么了?” 江絮關(guān)掉手機(jī):“沒怎么,我們回去吧。” 顧輕舟:“什么?” 江絮笑著又重復(fù)了一遍:“我說我們回去吧,一起過端午。” 他說完推開車門下車,在雨幕中撐起了傘,繞到另一邊把顧輕舟拉了下來,徑直往家中走去,與來往的人群擦肩而過,一雙手緊緊相牽。 也許很多年后,他們會共同老去,緩慢且從容的與時光廝守,只有經(jīng)歷過離散的人才會明白,相遇是一件多難的事,而和好如初又是一件多難的事。 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趲少年。 顧輕舟足夠幸運,江絮也足夠幸運,他們都遇見了那個愿意在大雨傾盆中愿意將傘傾向自己的人,遺憾分離幾年的空白,又慶幸可以再次重逢。 然后共抵余生憂苦,且渡歲月漫長…… 第59章 番外之上學(xué)那些事 高考前夕, 無論是實驗班還是平行班,大家都進(jìn)入了瘋狂刷題的狀態(tài),兩天一小考, 三天一大考,漸漸已經(jīng)趨近于麻木,顧輕舟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手上照舊抱著一摞卷子, 高高摞起來已經(jīng)到了下巴。 他穿過走廊, 然后走到自己班門口,往里面掃視一圈,發(fā)現(xiàn)大部分人都在睡覺,小部分人哈欠連天, 離夢周公也不遠(yuǎn)了, 少數(shù)幾個在背英語單詞。 坐在第一排的小個子男生看見顧輕舟, 含酸拈醋的問了一句:“學(xué)委, 老劉找你干什么去了,我聽說他想把你換去實驗班, 真的假的?” 顧輕舟沒說話,他一向孤僻的不討人喜歡, 只是把卷子放在講臺上,震起一陣浮灰,然后徑直走向最后一排, 藍(lán)白色的校服穿在身上, 背影清雋挺拔。 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趴著一名男生, 頭上蒙著校服, 睡得昏天黑地, 上面用水筆畫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圖案, 經(jīng)過水洗已經(jīng)有些褪色。 顧輕舟在他身旁坐下,故意將椅子拖了拖,發(fā)出一陣足以將人驚醒的動靜,可惜對方仍然睡得昏昏沉沉。 顧輕舟捏著水筆,在指尖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踢了踢對方的桌子:“起來,馬上考試了?!?/br> 少年無動于衷,蒙著衣服繼續(xù)睡,不知是在說夢話還是吐真言:“考他媽!” 顧輕舟直接伸手把他校服外套扯下來,露出少年有些凌亂的黑發(fā):“這次成績要發(fā)給家長。” 江絮終于醒了,他慢吞吞睜開眼,仍帶著惺忪的睡意,上挑的眉眼比起平常少了幾分凌厲,看起來像一只懶洋洋的大貓:“等會兒借我抄。” 江絮出主意道:“就扔紙條?!?/br> 顧輕舟聞言,水筆在指尖靈活轉(zhuǎn)了幾圈,又停住:“可以,但是晚自習(xí)你留下來講題?!?/br> 江絮打了個哈欠,支著頭看向他,大抵覺得顧輕舟有些煩,偏頭看向窗外:“你自己懂不就行了。” 顧輕舟聞言正欲說些什么,上課鈴就已經(jīng)打響,班主任老劉走了進(jìn)來,他挺著胖胖的啤酒肚,腋下夾著教案,右手端著標(biāo)志性的大茶缸,邊緣已經(jīng)有些掉漆。 原本嘈雜的教室因為他的到來而靜了片刻,但仍有些細(xì)微的說話聲,老劉教語文,平常挺佛系,也不在意,只是拿起講臺上一摞已經(jīng)批閱過分?jǐn)?shù)的卷子翻了翻,然后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你們上次的考試成績已經(jīng)下來了,我熬夜給你們改出來的,路遙進(jìn)步很大,張彬彬也進(jìn)了百名榜,希望你們都能在最后關(guān)頭沖一沖。” 他說著,不知道為什么,看了顧輕舟一眼,這才開始分發(fā)試卷:“第一名還是顧輕舟,成績很穩(wěn)定,繼續(xù)保持,第二名牟藝,你要把分?jǐn)?shù)拉一拉,被第一名甩太多了,第三名路遙,第四名江絮……” 老劉念出來時,眉頭忽然狠狠挑了一下,確認(rèn)似的又看了一遍卷子,似乎在核算自己有沒有算錯分,然后直直看向教室最后一排:“江絮,你考了全班第四名?” 是問句,不是陳述句。 周遭是一片炸鍋似的笑聲,大家也都紛紛看了過去,顧輕舟有些頭疼,大概沒想到江絮連答案都不改就那么直接抄了,以前考倒數(shù)第一的人冷不丁考了個第四名,說出去誰信。 江絮沒心沒肺,自己也覺得挺樂,迎著老劉的視線,他忍著笑意點了點頭:“謝謝老師,我會繼續(xù)努力的?!?/br> 老劉覺得他聽不出好賴話,將茶缸子往講臺上重重一擱,叉著腰來回踱步幾圈,這才組織好語言:“某些同學(xué),成績相當(dāng)不穩(wěn)定,就例如江絮,你的成績主要取決于同桌的水平高低,不過高考的時候你旁邊可沒同桌?!?/br> 他就差指名道姓的說江絮抄襲顧輕舟了,眾人都心知肚明。 江絮不在意,反正能回去和老媽交差就行了,他捋了捋頭發(fā),搭著顧輕舟肩膀笑嘻嘻的道:“哎,你答案也太準(zhǔn)了吧,怎么都是對的,早知道我就改兩題了。” 他穿著白色t恤,衣角還有淺淡的洗衣液味道,精壯修長的手臂懶懶搭在顧輕舟清瘦的肩頭,說話時順手抓了抓他的頭發(fā),透著一股無聲的親昵。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顧輕舟才確認(rèn),身旁坐著的人是自己男朋友。 兩個少年。 兩個男孩子。 可惜肩上的溫度一觸即離,江絮很快就收回了手,顧輕舟偏頭看向他,又被窗外乍泄的陽光晃得眼暈,班主任老劉在聒噪的蟬鳴聲中道:“把桌子都拉開,今天上午考合卷,快快快,耽誤的是你們自己的放學(xué)時間?!?/br> 顧輕舟坐在外側(cè),他只能起身,把桌子往旁邊拉了拉,老劉站在講臺上,出聲道:“顧輕舟,再往旁邊拉一拉,你離江絮太近了?!?/br> 如果不是搬桌子麻煩,他也許更想讓顧輕舟坐在講臺上考。 老劉說完這句話,就去辦公室拿卷子了,江絮瞥見他離開,長腿一伸,勾住顧輕舟的桌子底下的橫杠,微微用力就拖向了自己這邊,然后對顧輕舟抬了抬下巴:“離我近點,別聽他的。” 顧輕舟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笑了笑,然后點頭:“好?!?/br> 江絮也跟著笑了笑。 試卷分發(fā)下來時,江絮只覺得比自家面條還長,他嘩啦啦翻了個面,又疊了幾次,這才勉強(qiáng)在桌子上鋪好,然后在答題卡上寫下姓名班級,字跡潦草。 顧輕舟把試卷大概看了一遍,覺得難度比前幾次提升了不少,身邊不少人都在抓耳撓腮,他下意識看向江絮,就見對方仍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就收回了視線。 哦。 題目無論是簡單還是難,對江絮來說沒區(qū)別,反正他都不會寫。 顧輕舟寫題速度很快,他把選擇題大致過了一遍,然后填上答題卡,撕了張小紙條把答案寫上去,正準(zhǔn)備扔給江絮,就聽老劉在講臺上道:“從今天開始,班級座位按成績來排,就以這次的成績?yōu)橹?。?/br> 高考如戰(zhàn)場,班級又何嘗不是如此,完這句話,坐在講臺上半晌沒出聲,好半天才道:“如果有視力問題或者別的原因,可以私下里來找我,老師會盡量給你調(diào)配,只要你有上進(jìn)心,也是可以往前坐的?!?/br> 但很明顯,江絮既不屬于成績好的那一類,也不屬于有上進(jìn)心的那一類。 顧輕舟聞言筆尖微頓,沁出一小片墨跡,然后繼續(xù)把選擇題答案寫完,趁老劉不注意的時候團(tuán)成球扔給了江絮,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一秒,然后又錯了開來。 顧輕舟選擇題已經(jīng)寫完了,但不知道為什么,遲遲都沒有繼續(xù)動筆寫后面的,他側(cè)目往身旁看了眼,大概能根據(jù)答題卡上的黑色涂塊估算出江絮的答案,然后用橡皮擦把自己的答案也改了改。 這一考就考了許久,天黑才收卷,后面的大題顧輕舟沒有寫,江絮也沒有找他要,老劉抱著一摞答題卡,照舊囑咐了幾句,這才端著冷透的茶缸離開。 桌子重新并攏,教室又恢復(fù)了喧囂,離晚自習(xí)還有二十分鐘的課間,不少人都溜出校外買零食去了,而江絮趴在桌上,一如既往的頹。 顧輕舟拿過江絮的卷子看了看,上面空白一片,比臉還干凈,就又放了回去,出聲問他:“你餓不餓,我給你買點吃的?” 江絮半邊臉貼在桌子上,可憐兮兮的點了點頭,然后伸手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圈:“我想吃生煎?!?/br> 最近的生煎店在夜市區(qū),離學(xué)校起碼有三條街,顧輕舟聞言看了眼時間,無條件答應(yīng):“好。” 說完離開教室,一陣風(fēng)似的跑下了樓。 江絮看了門口一眼,又收回視線,懶洋洋闔目的時候?qū)]心沒肺四字詮釋得淋漓盡致,前排一個女生回過頭,沒忍住道:“你又使喚顧輕舟,生煎店多遠(yuǎn)啊?!?/br> 這種話只有女生敢說,因為江絮不怎么打女生,換個男的來說不定就挨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