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藏之神色劇變，瞇眸看著黃粉，道：“不需點燃就能炸？”

    顏歲愿搖搖頭，“世間精妙之物甚多，剛才若非我徒手拿住，也許會炸，也許不會?！?/br>
    “這個好辦。”

    程藏之取過物件，將紙張團成團，扔出丈遠(yuǎn)，所落之處是一顆還算粗壯的庭樹。落地震雷，樹倒枝殘。

    見此情形，程藏之目光又深幾許。他道：“倘若不是歲愿你接住此物，只怕，你我二人今日就得同年同月同日死了，”語氣一轉(zhuǎn)，“真是遺憾啊?！?/br>
    “……”顏歲愿剜其一眼，他原本以為此物只是縮小些的流星錘，卻不想竟是大殺器。他道：“程大人若想死，便一個人死去。本官還要長命無絕衰?！?/br>
    程藏之笑出聲來，“歲愿，你直接說你不想我死，希望我長命無絕衰，不好么？”

    “……”顏歲愿沉默些許，才說：“程大人的好戲若是收場，本官便不叨擾了?！?/br>
    程藏之一啞，當(dāng)即攔在前門的方向，說：“你手上的傷還沒處理……”提及此事，他不由得心中凌冽，顏歲愿初次到他府上便見血光，何等惱怒。他續(xù)道：“你別著急走，至少也得處理了傷口再說?！?/br>
    顏歲愿指尖按了按掌心碎痕，眉形如舊豐長俊逸，言辭清淡：“無妨，并不嚴(yán)重?！?/br>
    見他一意要走，程藏之?dāng)棵汲呻U峰，一時無言。

    此時，趙玦卻領(lǐng)著兩個人來。兩個侍衛(wèi)押著一人來，趙玦道：“公子，那伙人扔出來的是張高。”

    “誰？！”程藏之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

    顏歲愿卻是微微擰眉，問：“果真是張高嗎？”

    趙玦亦然聽說過，中郎將張高曾在數(shù)日之前的朝會破口大罵顏尚書。他當(dāng)即確認(rèn)萬分點頭，而后道：“把人帶上來！”

    燈輝間里，果然是張高那張粗糙草氣的臉。人是被臨時扔出來的，因而形容狼藉。

    程藏之揮揮手，道：“趙玦把人帶下去，好好審審?！?/br>
    “等等，”顏歲愿揮臂攔下趙玦，直視程藏之，道：“還是送去大理寺，或者刑部為好。”

    程藏之神色漸淡，定睛看顏歲愿久久，才道：“趙玦，就按顏尚書所言辦?！彼幌朐诮袢兆岊仛q愿不開心。

    “公子？”趙玦皺著臉，顯然不愿，直言：“顏尚書，這是來刺殺我們公子的刺客，且是被我們拿下的，自當(dāng)我等先行過審！”

    顏歲愿不偏頭看趙玦染火目光，只是冷聲道：“本官掌天下刑獄之事，豈能任由他人私自動刑?！闭Z氣鑿鑿，不容有疑。

    無可奈何，趙玦只能在看公子反應(yīng)。程藏之目色微微下墜，神色如月寂靜，道：“趙玦，你親自押解人入刑部。”今日特殊，他不想讓顏歲愿不悅。

    趙玦本想出言反駁，最終在公子鋒薄的目光之下，屈從的押解張高而去。

    顏歲愿始終望著趙玦等人離去，不曾看程藏之的面色。不看，亦然也能想到。定然是無比落寞失望，無比悲哀。

    然而，有部分事，注定不可退讓。

    “顏尚書若是滿意了，可便隨我一同看樣?xùn)|西？”程藏之的語氣異常平靜，仿若未曾經(jīng)歷方才之事。

    顏歲愿應(yīng)聲循看去，月芒、雪色、燈輝、夜光映襯照明的青年喜笑盈腮，耿耿全然無傷懷。那么一瞬間，顏歲愿險些就看著他笑貌問：“你難道不會傷心嗎？”但是，一如從前不提自己為何私放逆臣之子一般。

    沒有必要跟程藏之言明，亦然沒有必要要他言明。

    “不知程大人要看何物？”顏歲愿的神色與聲色亦然如飄落浮塵，輕的令人覺察不到任何情愫。

    程藏之眸底壓下暗潮波濤，只是笑道：“看一棵樹?！?/br>
    程門院落十分開闊，程藏之要給顏歲愿看得那棵樹，在第五進(jìn)庭院之中。

    整個庭院之中，只栽種這棵無花果樹。白芒冬季，枝椏樹杪盡然覆蓋上雪華，層林盡染霜。

    大寧朝年節(jié)有裝飾搖錢樹的習(xí)俗，但是程門里的這顆無花果樹裝飾成了一顆百果之樹。樹枝上掛滿香果，將本朝能有的水果都全部搜羅掛上。正中心掛的是趙玦催了幾月的龍眼與荔枝。

    百果樹的主人程藏之站在樹前，伸手折一顆荔枝，道：“河西一帶總是風(fēng)沙瞇眼，不易種植果樹，那時候覺得能有顆果吃，是無比幸福之事。來到青京之后，什么果子都能嘗到，但是，味道卻是不美了?！?/br>
    顏歲愿靜靜立著，聽著程藏之言說。心中幾絲浮動，行軍打仗總是困苦艱難，炊飯只要是能吃的，哪管它佳肴還是枯草。

    程藏之還在說：“所以，這一樹我自己攢的果子，要比青京任何人上供來的都令我珍惜?！彼麄?cè)身看顏歲愿，不在看那一樹果子，“我最珍貴的，送給顏尚書?！?/br>
    “……”顏歲愿雖是無言以對，但卻是忍俊不禁，笑音格外輕靈，只是單純的笑。

    程藏之倒是被笑的手足無措，當(dāng)即疾言道：“你笑什么？”

    顏歲愿抬眸看他，道：“程大人，本官不喜歡甜食。亦然不愛水果一物，因而，此番恐要辜負(fù)程大人美意?！?/br>
    “……”程藏之心口一堵，眉梢耷拉下來，苦著臉道：“唉，我這般穩(wěn)重矜持的人，顏尚書不喜歡，一樹美味鮮果，顏大人也不喜歡…”

    聽聞此言，顏歲愿比程藏之心口更堵塞。穩(wěn)重矜持…？程藏之對自己的誤解，比他想象之中還要偏離正軌。思及此，顏歲愿按耐下蠢蠢欲動的手肘。除夕已經(jīng)見過血，見過尸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