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鏑_分節(jié)閱讀_325
再后來,便是正月十四,仁正帝宴請眾臣。陳霜前一日剛被責(zé)打,手腕酸軟無力,端著惠妃那一盅金銀祥瑞羹,不慎打跌,被內(nèi)侍踹入水中。他水性極好,無奈岸上兩人踩得他口鼻流血,半晌浮不上來。 若不是靳岄和岑煅出現(xiàn),陳霜怕是已經(jīng)沒了。 靳岄怔怔聽他說著。這事情謝元至跟靳岄提過,但只是為了說明岑煅對靳岄有救命之恩,靳岄應(yīng)該幫一幫岑煅。他哪里會記得當(dāng)日自己曾試圖救助的一個小太監(jiān)? “……我想起來了?!苯鶎檎f,“先生……先生明明不認(rèn)識你,他卻說得出你的名字。他還記得你!” “謝元至先生自然是記得我的?!标愃Φ?,“我能進明夜堂,有他一份力?!?/br> 當(dāng)日他被岑煅救起來之后,便知道回到惠妃身邊是有死無生。他惶恐不已,一直縮在宴席角落,等席將散的時候,遠遠看見岑煅在長廊走過,立刻奔到岑煅身邊咚地跪下。他甚至不敢抬頭,這是他唯一能懇求的人了,說出“求五皇子救奴”之時,他完全豁了出去。若岑煅拒絕,他便做好了死在宮中的準(zhǔn)備。 岑煅和寧元成離宮的時候,把他扮作一個隨從,帶著他走出了宮門。 那夜下著大雪,陳霜身上病痛未愈,渾身熱燙,站在宮門前雪地中搖搖欲墜。他跪在岑煅跟前磕頭大哭,岑煅問他要去何處,他卻茫然四顧。天地是大,可再大也沒有陳霜的容身之處。他懇求岑煅收留自己,自己可當(dāng)牛做馬。 岑煅和寧元成為難之際,靳明照帶著兩個孩子,跟謝元至拉拉扯扯,一路走過來。 謝元至根本不想教靳明照的孩子,靳明照卻怎么都不放過他,來到岑煅身邊時,見雪地里跪著個十來歲的孩子,兩人都是一愣。靳岄和靳云英牽著手站在靳明照身后,好奇地探頭探腦。 謝元至有心要給靳明照出難題,他指著陳霜說:“這孩子現(xiàn)在是不可能回宮了的。他一個閹人,身無長技,你能給他找到活路,我就答應(yīng)你?!?/br> 此事與靳明照實在是沒有絲毫關(guān)系。靳明照一怔,靳岄恰在他身后扯了扯衣袖:“爹爹,他真可憐?!?/br> 靳明照抱起靳岄,拍著胸脯:“幫!” 他把一雙兒女安置在馬車?yán)铮肿岅愃M去。陳霜昏昏沉沉,只聽見靳明照上車后問他:你曉得明夜堂么? “我這一病就睡了好幾日,醒來時已經(jīng)在明夜堂里,是燈爺在照顧我?!标愃f,“燈爺說,你爹爹把我放在明夜堂門口,卻不肯見堂主,只跟燈爺說,這孩子以后就交給你們了。從此之后,我便成了明夜堂的人?!?/br> 他從一場大病中復(fù)活,看著眼前陌生環(huán)境與沈燈嚴(yán)肅面孔,自然生出怯意。沈燈在房中搗藥,屋外跑過一個扎揪揪的女娃娃,正拖著一根長辮子大聲地笑。有一身武衣的少年來看過他,撩起衣袖探他額頭溫度,松了一口氣似的:“總算好了?!?/br> 陳霜不知這是什么地方,但他心想,自己必須跟這些善良的人說明白自己的身份?!拔沂情幦恕!彼巧倌暾f。 “嗯,”少年垂目看他,“那又如何?” 陳霜平常油嘴滑舌,在這兩人面前卻全然忘了言語技巧,嚅囁道:“我……我與你們不同?!?/br> 沈燈在窗邊大笑,笑完冷冷回答:“年紀(jì)不大,廢話卻多!” 陳霜躺在床上,羞恥感像蟲子一樣在他心里鉆來鉆去,他抬不起頭。閉目蜷縮時,那少年站在床邊開口?!肮苁裁赐c不同,活著就是了。你活下去,你頂天立地,還有誰敢笑你一句?” 靳岄一聽便知:“是堂主么?” 陳霜點點頭。明夜堂里知道他來歷的原本只有章漠和沈燈,后來岳蓮樓進了明夜堂,一雙眼睛又利又毒,很快也察覺出來。最令陳霜驚訝的,是岑煅、寧元成,甚至謝元至都記得他。他曾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個奴婢,只一面之緣,也有人把他一生記掛心上。每每念及此處,陳霜心頭便蠢動翻涌,有無數(shù)情緒。 亭子里岳蓮樓突然哇哇哭出來,抱著靳岄和陳霜稀里糊涂地說話。靳岄滿心震驚和難受被他一攪,就像沒燒沸的水,蟹眼大的泡泡一個個消了,胸口只存余溫?!澳悴槐貙ξ疫@樣好……”他掙脫開岳蓮樓,對陳霜說。 陳霜握著他的手,極為認(rèn)真,一字字道:“小將軍,陳霜不可憐。陳霜如今很好。當(dāng)我在瓊周、在宮中時,何曾想過有今日這樣灑脫快活的日子?你別以為這是報恩。我樂意跟著你,愿意對你好,是因為……” 岳蓮樓抱住靳岄猛親一口,喊道:“喜歡你就對你好,是不是,陳霜!” 陳霜笑著連連點頭。靳岄推不開岳蓮樓,三個人在亭子里鬧成一團。靳岄醉得糊涂,帶著哭腔大喊:“你們江湖人怎么都這樣!” 岳蓮樓也學(xué)他那樣喊:“你們江湖人好煩??!” 賀蘭砜站在亭外撓頭,扭頭看見章漠落地,他不由得對章漠說:“岳蓮樓真吵?!?/br> 章漠卻對他笑了。賀蘭砜很少見他這樣笑,大概面對岳蓮樓時他才會流露如此開懷活潑的表情?!瓣愃獦O為在意此事,多虧蓮樓總在他面前亂扯,同他開玩笑。年長日久,陳霜也就逐漸地不在意了?!闭履Φ?,“蓮樓不是不著調(diào)的人,他或許比你我要細膩溫柔。只是并非人人能消受他這番曲折心意。” 賀蘭砜半信半疑,章漠沖他晃晃手中長劍。兩人走到院子另一側(cè),在月色中比劃起來。 阮不奇聽到了亭中的話,可她聽到了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合適。她是一定會讓陳霜在自己宅子里做客的,在岳蓮樓和陳霜之間,她必定會在宅子里永遠給陳霜留一片他可以棲身的屋檐。 竹筒又吹出了聲音,這次是悠長活潑的樂聲,像羽毛一樣,輕盈地躍上了天。 樂聲在風(fēng)里散去。寒風(fēng)吹卷積雪,也吹動了白雀關(guān)上那株盈雪的紅梅。 花瓣隨風(fēng)飄落,雪地里像滴了幾滴血。兩具尸體埋在雪中,只露出腦袋和半身。他們身著黑衣,喉間各插一支箭,箭上刻有云紋。 大元二年初春,兩名金羌斥候在白雀關(guān)被莽云騎配箭射殺。 這兩人的死點燃了盤桓在白雀關(guān)上空的戰(zhàn)火。同年二月,金羌喜將軍率兵踏入白雀關(guān)。 作者有話要說: